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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防经费的用途(1)


  修颐和园到底花了多少钱?并无统计,户部会计科目中并无“园工”一目,所有支出,大部分隐藏于海防经费及内务府请拨款项中。当甲申朝局大翻覆,醇王用事后,十一年九月诏设海军衙门,“先从北洋精练水师一支以为之倡,此外分年次第兴办”,特派醇王“总理海军事务,所有沿海水师悉归节制调遣”,此外设会办、帮办各二员,会办为庆王奕劻及李鸿章;帮办则是正红旗汉军都统善庆及兵部右侍郎曾纪泽,北洋成军则由李鸿章专司其事;善庆为神机营出身,为醇王的帮手;曾纪泽出使英法,畀予帮办名义,等于海军衙门派驻国外的代表。

  中国海军的滥觞,始于同治五年左宗棠奏设船政局,以沈葆桢为船政大臣,在福州马尾设厂造船;次年李鸿章亦在上海高昌庙设立江南制造局,于同治七年造成第一号轮船,命名“恬吉”;八年福州船政局所造之船亦可下水,命名“万年青”,较“恬吉”为大。此外,由两广总督瑞麟向英国订购兵船六艘为始,海军船只的扩充,一直采取自造、外购并重的政策。

  到得光绪十年马江之役,证明自造舰船,实不及外购者精良,因而政策有显然的改变;同时“洋员”的比重亦显著增加,随之而来的是各种新式的制度及训练方式,海防经费支出甚巨,于是在海防捐以外,复开海防新捐。

  清朝捐官的名目甚多。最初以军需、河工支出浩繁,不得已开办捐例,以济急用;到后来成了各省弥补不足的常例。但捐了官虽有“部照”,而要补缺,又是另一回事,仅有空衔,而无实惠,报捐者自是踌躇不前,为了“招揽生意”,便不得不另开新例,而以补缺机会较佳为号召,这样便又创设了“加捐花样”的制度,即是先捐资格,后捐补缺优先,最硬的是“十成实银”班,即不打折扣,亦不以饷票等等抵充,十足缴纳现银,名谓“新班遇缺先”,亦称之为“大八捐花样”。及至“海防新例”一出,将其余的班次都压了下去,成为终南快捷方式。海防经费亦因而大见充裕。

  海防经费如何得以移用为修颐和园的工费?有个内务府想出来的绝妙的移花接木之法,即是在昆明湖设立北京水师学堂;同时设立者有广东黄埔的水师学堂。其事在光绪十三年,由此可知当十四年二月,下诏修颐和园以为太后颐养之所之前,此事早已在开始进行了。

  当然,昆明湖设水师学堂,总也要有一点因缘附会的凭借。稽诸史籍,万寿山本名瓮山,昆明湖本名大泊湖,又名西湖,在辽金时,此地即为离宫之一,名为好山园,其东有耶律楚材墓。园毁于何时,已无可考。

  乾隆十五年,以次年为太后六旬万寿,高宗命于山半建“大报恩延寿寺”,又疏浚大泊湖,深广两倍于旧,因于湖之北滨,建石栏,设战船,仿福建广东巡洋制度,由福建调水师营官,教练香山健锐营兵弁水操,每逢三伏天在湖内操演。此湖亦即取汉武帝伐昆明意,易名昆明湖。及至南巡归来命工部侍郎三和仿江南名胜修园,题名清漪。三和自乾隆十八年当工部侍郎,至三十八年殁于任上,一官亘二十年之久,专为高宗起造园林。有此一段渊源,所以在决定修园以前,先设水师学堂,借此名目,修园的工料均由海防经费中开支。且为遮人耳目计,德宗曾几次奉慈禧太后观操;至光绪十六年园成,水操亦即停止。

  清漪园废址,范围甚广,当年后山另附一园名惠山,即有八景之多;故自乾隆十六年浚治西湖开始,直至四十年方始落成,五十七年复又重修,倘按昔时规模施工,将成为一个销金的无底洞,“海防新例”年复一年,永无休止之时。为此,阎敬铭想尽办法反对,而不能收如同治年间谏停园工的效果者,由于昔有诸王支持言路;此刻清流既尽,言官如李慈铭所形容的“仗马”,以不鸣为贵,复有醇王一手主持于下,以致于阎敬铭孤掌难鸣,唯有求去以为无言的抗议。

  十四年年底,有了一个谏阻的机会,大内不戒于火,火起于太和门西旁的贞庆门,其时为十二月十五半夜,西风甚烈,因向东延烧至昭德门,至十六日午后始熄,翁同龢谓之为“奇灾”。于是御史屠守仁、洪良品、吴兆泰等皆有封奏言修省。翁同龢十二月二十日记:

  访爕臣,本拟因火灾上言,请停工作,惜经费、开言路、杜幸门,今日闻已有懿旨,万寿山颐和园工程,除正路及佛殿外,其余一切皆停罢,则此折为赘疣矣。

  爕臣谓孙家鼐,安徽寿州人,咸丰九年状元;光绪四年以侍讲学士入直毓庆宫,时官兵部右侍郎。他与翁同龢的关系,犹如翁与李鸿藻的关系。

  这是自我譬解,亦是自欺之词,他的内心实在也很痛苦,且听他此事之前之后的心声。十二月十八日,太和门被灾后两天记:

  谒丹初(阎敬铭)相国,此老独居深念,谈时事涕泗横流,毕竟君子,毕竟读书人,吾滋愧矣。

  每年除夕,翁同龢例有回顾一年,总结的感想。这年十二月廿九日除夕记:

  今年五月地震,七月西山发蛟,十二月太和门火,皆天象示儆。虽郑工合龙为可喜事,然亦不足称述矣!况火轮驰骜于昆湖,电灯照耀于禁林,而津通开路之议,廷论哗然,朱邸之意渐回,北洋之议未改。历观时局,忧心忡忡,忝为大臣,能无愧恨?

  光绪十三年六月初一,郑州黄河决口,朝命特派礼部尚书李鸿藻督办河工,需费浩繁;加以皇帝大婚,初步预算为四百万;而颐和园工程又踵事增华,无怪阎敬铭涕泗横流。

  郑州河决,漫口宽至五百五十余丈,为咸丰五年铜瓦厢决口以来最大的一次河患。李鸿藻经营经年,费银至九百万两之巨,终以款料不继,愤而请停办。严旨切责,终于在十二月十九日合龙。

  天津至通州开办铁路,由李鸿章倡议,为醇王所支持。反对者以翁同龢为首,理由是资敌、扰民、失业,而真正的原因是,库款调度,已感竭蹶,不能再事兴作。后以醇王表示可缓,议格不行,所谓“朱邸之意淅回,北洋之议未改”,即指此而言。翁同龢与李鸿章在重大政策上的分歧,以此事为始。

  至于颐和园工程,实际上不但未停止,且亦未缩小范围。如东华录所载光绪十六年九月十六上谕,御史吴兆泰奏请停止颐和园工程一折,末段云:

  该御史备员台谏,乃辄以工作未停,有累圣德,并以畿辅被灾,河决未塞等词,摭拾渎陈,是于朕孝养之心,全未体会,实属冒昧已极。吴兆泰着交部严加议处。

  “工作未停”一语,已说得非常明白。而吴兆泰“交部严加议处”,则慈禧已有恼羞成怒的模样。不过严议也只是一句话,以后不了了之,尤足以看出,德宗与翁同龢都是同情吴兆泰的,“交部严加议处”不过敷衍慈禧太后的面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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