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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衰南兴


  清流之尽,北派之衰,但此时翁同龢并无派系观念,只是客观上,自然而然造成了南派代之而兴的形势。至翁同龢之被推为南派领袖,则以门弟子的推戴,顺理成章而致,决非强求。

  翁同龢曾五典乡试,两典会试。五典乡试,颇有其人,但翁同龢于光绪十一年乙酉,十四年戊子,十九年癸巳,俱为顺天乡试考官,北闱集各省“官卷”,非他闱可比,而翁同龢又确能选拔真才,清末论门下之盛,实无逾于翁。

  翁同龢两典会试,皆在辰年,第一次为光绪庚辰,“四总裁”虽以户尚景廉为首,但由翁同龢主持全局,门生中颇多名士,如山东福山王懿荣,甘肃秦安安维峻,浙江绍兴李慈铭、嘉兴沈曾植,广东番禺梁鼎芬,广西贺县文廷式,福建侯官郭曾圻,满洲志锐,苏州王颂蔚等皆是。

  其中最令人瞩目的,自然是李慈铭。《越缦堂日记》四月十三日记云:

  晨敦夫出闱,知余卷在林编修绍年房,初不知所谓,以问其乡人陈编修琇莹,陈君力赞之,犹不信,更质之钱辛伯,辛伯谓通场无此卷也。始请陈君代拟评语。呈荐于翁尚书,尚书大喜,二十五、六日即以次、三艺发刻。本中高魁,后以景尚书取本房一卷作元,乃置第十九名;既翁尚书欲以余卷束榜,始置一百名,而仍刻入闱墨,意别有在也。王益吾在闱中,见余首场及三场,即决为余作,辛伯亦以为然。

  “敦夫”为鲍临之字,是科房官,是李慈铭的小同乡,为之备言闱中情况。林绍年、陈琇莹、钱辛伯(桂森)、王益吾(先谦),亦皆房官。林绍年“房运”最佳,状元黄思永、传胪戴彬元、会元吴树棻皆出其房。李慈铭颇轻房师,而于翁同龢的知己之感,溢于言表。

  翁同龢得李慈铭作门生,自是得意之事,但对李不以门生看待,礼遇甚至,日记中有时称为“莼客先生”,至于平日之周济,更视为当然。越缦堂光绪十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记云:

  得翁师书,馈岁。余前送节敬,师既不收,而一再馈金,拳拳不已,深可感也。

  李慈铭科名虽晚,且未入翰林,但京朝清议,颇见力量。翁同龢虽未必有藉李以添声价之心,而无形中得其颂扬之力,则为事实。

  光绪十一年顺天乡试,潘祖荫任正主考;北闱副主考向例三人,翁同龢居首,其次为左都御史奎润、礼部侍郎童华,闱中仍以翁同龢作主时多。这一科的解元为刘若曾,直隶盐山人,第二名为张謇。北闱解元必应为直隶籍,江南籍虽场作至佳,亦只能居次,故称为南元。

  张謇是翁同龢最看重的一个门生,但科名不利,同治七年十六岁入学后,五赴秋闱皆落第,至乙酉成南元时,已三十三岁。春闻又四试遭黜落,而名动公卿,主会试者皆欲得此人为门生,可是阴错阳差,每生变故,光绪十八年壬辰会试,翁同龢以户部尚书,居四总裁之首,入闱之初,即嘱房官,细心阅卷,不可误黜张謇,结果还是不中。张謇之子张孝若辑其父年谱有记:

  翁公先得到袁公爽秋所荐的施启宇的卷子,袁公说:“像是有点像,但是不一定拿得稳。”等到看见内中有“声气潜通于宫掖”的句子,更游移起来。后来四川人施某荐刘可毅的卷子,翁公起初也很怀疑,但是既不能确定我父的卷子是那一本,所以施某竭力说:“这确是张季直的卷子。”翁公也有点相信起来,而且看到策问第四篇中间,有“历箕子之封”的句子,更证实了是到过高丽的人的口气,就立刻问袁公,袁公觉得文气跳荡,恐怕有点不对。填榜的前头,沈公子封要求看一看卷子,等到看到内中的制艺,及诗秦字韵,就竭力说:“决定不是。”但到了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一到拆封的时候,在红号内,方才晓得是常州刘可毅的卷子。

  袁爽秋即庚子“三忠”之一的袁昶;沈子封名曾桐,为曾植胞弟,亦是翁同龢的门生,此闱皆充房官。

  刘可毅字葆真,额有恶纹,每恐不得善终。此科中会元后,琉璃厂卖“红录”误书其名为“刘可杀”,心益厌恶。入翰林后,自念词臣无罹大辟之理,除非科场案兴大狱,因而决心不当考官。但穷翰林举“京债”,全恃放了考官来完债,倘或不参加考差,连举债都难;所以每次考差虽照常赴试,却是草草完卷,聊以敷衍债主。拳匪之乱,仓皇南归,途次殉难,“可杀”竟成语谶。

  光绪二十年甲午,慈禧太后六旬万寿,诏开恩科,张謇终于大魁天下。殿试读卷官八员,张之万、麟书、翁同龢、李鸿藻、薛允升、志锐、汪鸣銮、唐景崇。其时正翁同龢大红大紫之时,故其门生志锐、汪鸣銮,皆派为读卷官,此科之鼎甲,必为翁同龢所操纵,是可想而知的。翁同龢四月二十三日记:

  晨访高阳,卯初二刻入殿。转三桌毕,将本桌圈尖点次序先整理一过,遂定前十卷。兰翁、柳门、伯愚皆以余处一卷为最,惟南皮不谓然。已而仍定余处第一、麟(书)二、张 (之万)三、志(锐)四、李(鸿藻)五、薛(允升)六、唐(景崇)七、汪(鸣銮)八、麟九、唐十。

  柳门即汪鸣銮,伯愚即志锐,而“晨访高阳”即李兰荪(鸿藻),当然也就是为了“定余处第一”。翁同龢二十四日又记:

  晴。寅正八人集景运门外,朝房起下,回到南书房。卯正,上御干清宫西暖阁,臣等捧卷入,上谛视第一名,问谁所取?张(之万)公以臣对。麟公以次拆封,一一奏名讫;又奏数语,臣以张謇江南名士,且孝也。上甚喜。退至南斋,写名单,一面递上,一面持名单出干清门宣呼,良久始齐,遂带引见讫,后至南斋,以朱笔标十本,柳门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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