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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军机


  翁被恩命之翌日,又有上谕:命潘祖荫在军机大臣上行走。故事:初入军机必有“学习”字样,而翁、潘皆无。原因之一是,一为毓庆宫师傅,一为南书房翰林,原有专职,而以余暇入直军机;亦即将一军机分而为二,这是李鸿藻的巧妙运用。翁、潘为南籍,而与李鸿藻颇为接近,至此,南北之争,暂告结束。

  原因之二是,用翁不用潘,太失公平。翁潘不特同乡,家世、科名亦同;潘早于翁两科,且在咸丰年间即已入直南书房,但仕途进程,除咸丰八年同放陕西主考,潘正翁副以外,此后都是翁先潘后。潘祖荫口没遮拦,不为慈禧所喜,如私下称穆宗,常用苏州话谓之为“小囡”;传入禁中,虽认不得真,却颇致不悦。

  另一方面,则翁同龢的宦术,显然比潘祖荫高明,如翁同龢于光绪五年正月由左都御史迁刑尚;潘祖荫接其遗缺;三月,潘由左都迁工尚;至四月间,两人对调。工部虽居六部之末,但缺分远优于礼、刑两部,此为翁同龢曾有陵工经验,乘穆宗奉安之典,两宫相度本身吉壤,荣禄奉派承修普陀峪、吉祥峪工程,相机活动的结果,是为巧取。潘祖荫谓翁同龢“好用巧妙,将来必以巧妙败”,语虽近苛,但去实情不远。

  慈禧太后于光绪八年十二月十八报“大安”,颇有一番振作气象。翁同龢九年正月初一日记:

  丑初到直庐,同官相见各一揖,两班章京皆到,每人皆一揖。是日风从艮地起,主人寿年丰。卯正二刻召见西暖阁,皇太后与上同坐御榻,太后在右,上在左,俨如宣仁故事,盖前此所未有也。诸臣入,先叩贺太后天喜 (汉话),皆一跪三叩首。谕以天气清和吉祥,善事皇帝好学,日近诗书。自明日起,常同在座,以后早事皆拟亲裁,诸臣亦颂扬数语而退。辰初一刻诣慈宁门前行礼,随诣干清门前行礼,退憇直房。

  慈宁门、干清门前行礼,为照例为太后、皇帝贺年。其先召见于西暖阁,则因为军机大臣之故。此为翁同龢平生第一次于元旦得觐天颜,记述甚详;又记诣恭王、醇王处请安;又记为李鸿藻祝寿,然后“合家称贺”,末缀一笔云:“是日起跪凡四十九次,叩头一百五十。”踌躇满志之意,在于言外。

  其时的慈禧太后,确有意将自己塑造为北宋“元佑正人”所一致拥护的宣仁太后。对于穆宗的下场,是慈禧至感痛心的大失败,但她不以为她应该负失败的主要责任;在她的看法是,有慈安掣肘,以致她对穆宗的严格教导,为之破坏无遗。争强好胜的慈禧,耿耿于怀想要证明给文武群臣看的是,在她独断独行之下,能造就出一个有为有守的有道之君;而心目中无形的重要助手,即是翁同龢。

  德宗的学习政事,始于光绪九年正月。他生于同治十年辛未六月二十六日,实足年龄尚不满十二岁。翁同龢是年正月初八日记:

  卯正三刻入见于西暖阁,上亦在座。宝相递折,上接阅,颇用心,自首至尾,不少忽也。每一折毕,太后降旨,枢臣承旨后,仍于上前覆述之。应放两缺,太后以朱笔授上圈之。是日凡五折两单,为时较久,凡三刻五分而退。

  当时恭王病势已转危为安,惟在调养期间,尚未到班,因而由宝鋆代为领班,所有奏折,前一天晚上已由慈禧看过,当日清晨发交军机处,名为“早事”。照正常程序,军机“见面”后,照指示原则,建议处理办法,面奉裁定,称为“承旨”;实时拟旨上呈,称为“述旨”。这天由于须让德宗了解如何处理政事,故先递折,请德宗细看;再由慈禧“降旨”,所谓“枢臣承旨后仍于上前覆述”,即由宝鋆将处理程序重新讲解一遍;“应放之缺”,照例由军机开单,依年资、考绩,每缺开列三人,称为“一正两陪”,通常皆圈第一名。

  除召见时阅折以外,书房中亦有学习政事的功课,此即“讲折”;挑有议论的折子,由德宗讲解大义。正月初十翁记:“上生书,讲折子皆极好。”穆宗则至十六岁时,还不能看折子,两相比较,在德宗初期,慈禧与翁同龢都是成功的。

  至于云南报销案,结于五月底,主犯云南司主稿孙家穆、周瑞清,本应绞决,以一年内完赃,减一等为流三千里。以失察而处分的大员甚多,包括户、兵、工三部前后任堂官及云南督抚等,景廉、王文韶均降二级,不准抵销。翁同龢本人亦罚俸九月,但为“公罪”,准予抵销。

  此案中最便宜的是王文韶,而最冤枉的是景廉。慈禧亦知其无辜,翁同龢记其言云:“此案别人无可惜,惟景廉当差无误。然同罪异罚,亦甚不足示公。”因而别谋补救,仍在军机及总署行走,且军机班次亦仍在翁同龢之前。

  相形之下,王文韶便很不堪了,里居养疴,闲废六年,始得复起,此为清议所表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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