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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报销案


  一、光绪八年七月二十三日,山西道监察御史陈启泰参奏,军机章京太常寺卿周瑞清(广西临桂人),包揽云南报销,经该省粮道崔尊彝、永昌府知府潘英章来京汇兑银两,贿托关说。奉旨派刑部尚书麟书、潘祖荫确切查明。户部查奏,确有自云南汇京款项,由崔、潘二人持票取用,惟是否周瑞清包揽报销,应俟崔、潘到案后,方能究出确情。得旨着请假回籍之崔尊彝及已回任之潘英章迅速来京。周瑞清听候查办,毋庸在军机章京上行走。

  八月二十六日:惇亲王奕誴、工部尚书翁同龢会奏,查讯云南道监察御史参奏景廉、王文韶受贿情形,附呈洪良品说帖一件,请严讯崔、潘所存票号之银十余万,用于何处,交于何人,此案自然水落石出。

  九月初一日:给事中邓承修奏,以“景廉素称谨饬,不应晚节而顿更”,“至于王文韶赋性贪邪,为曹郎日,即以奔竞著名,出榷关道,亲开钱铺,黩货营私,及跻枢要,力小任重,不恤人言,贪秽之声,流闻道路。议者谓前大学士沈桂芬履行清洁,惟援引王文韶以负朝廷,实为知人之累。”乞即将王文韶先行罢斥。得旨:王文韶数年以来,办事并无贻误。惟当黾勉趋公,力图报称,仍着照常入直。云南报销案添派惇亲王、翁同龢会同查办。

  九月初二日:刑部奏:户部、工部书吏办理云南报销情形,及有关书吏逃匿情形,得旨缉拿,并着滇督、皖抚将潘英章、崔尊彝迅即解送进京。

  十月廿二日:上谕:王文韶奏请开缺养亲一折,王文韶之母虽年逾八旬,精神尚健,且迎养在京,该侍郎可就近侍奉。王文韶毋庸开缺,假满后仍遵前旨照常入直。

  十月廿四日:上谕:王文韶奏沥陈下悃一节,本应俯如所请,惟现在军机处及总署办事需人,王文韶尚称熟悉,仍遵前旨,假满照常入直。

  十月廿九日:江苏巡抚卫荣光奏称:崔尊彝家丁具呈,崔于江苏丹徒县途次病故,迟至一月呈报,情有可疑等语,得旨着安徽、江苏各巡抚,确切查明,崔尊彝是否病故?

  其时案情已有了突破性的发展。此案当陈启泰首次揭发,刑部奉旨查办之初,便逮捕了两家跟崔尊彝、潘英章有关系的汇兑庄,一家叫顺天祥,开设在打磨厂,掌柜名叫王敬臣,云南弥勒县人。据供,光绪七年秋天至八年春天,接到云南省票局的汇款,由潘英章凭票陆续取用;至于用到何处,坚称并不知情。此所以必须传崔、潘二人到案,始能确究。

  在此期间,刑部由顺天祥开给潘英章的银票的流通情况上去追根,查出有一张银票由百川通票号向顺天祥去兑现,传讯王敬臣,证实有其事,因而传讯阎正卿。

  阎正卿的供词是,他跟周瑞清交往有年。上年九月间,周瑞清曾以顺天祥的银票,换成百川通的银票使用。通讯已得确据,所以刑部奏称:“此案先经传讯周瑞清家丁谭升,据供:崔尊彝、潘英章到京,均与伊家主彼此往拜。现在潘英章用出之票,内有该员交阎正卿取银一节,即系通贿有据,未便仍候潘英章到案再行查办。惟系三品大员,例不许擅自拘问,相应请旨将解任太常寺卿周瑞清暂行革职,以便传案质讯。”

  此外,王敬臣又供称,六月间有户部云南司司官孙姓,携潘英章用出的银票,到顺天祥照过票。刑部以为此“孙姓”是否“即系云南司主稿之孙家穆,亟应确切根究。”十一月初一上谕如刑部所请,周瑞清“暂行革职,归案审讯”;孙家穆“着先行解任,传案质讯”。

  这一来,案情立刻会升高。当时户部尚书为景廉、董恂,但董恂常川入值总署,且已于八年正月休致,户部全由左侍郎王文韶当家;云南司主稿孙家穆一到案,如果供称由王文韶授意办理,则必解任听勘,军机大臣涉及贿案而有此结果,岂非有伤国体?

  其实案情是早已清楚了的,户部向崔尊彝、潘英章索贿十三万,谈判未有结果时,董恂休致,特起阎敬铭为户部尚书。此人“身不满五尺,而心雄万夫”,以廉介精明著称,索贿官员怕阎敬铭一到任,云南报销案必不能轻易了结,因而以八万银子“成交”。贿款数目不大,慈禧亦不愿掀起风波,希望先保全了王文韶,再作计较。那知崔尊彝胆小,不敢到案,而且在回籍途次病故,死因可疑。这一来贿案之外,加上更重的命案,纸里无论如何包不住火了,所以刑部一看有上谕查明崔尊彝死因,立即奏报王敬臣的供词,请将周瑞清革职,以便传讯。

  与王文韶作对者,是张佩纶,原因甚多,大致可以归纳为二:第一、北派打击南派;第二、张佩纶急于自见,而王文韶恰是一头肥硕的“过街老鼠”,尽不妨大声喊“打”。

  案情之急剧变化,只在十月下旬八九日内,据翁同龢日记:

  十月廿二日:王文韶请开缺养亲,奉旨……假满仍入直。王公前日甫请病假十日,忽为此奏,甚可骇。闻张佩纶劾其众望不孚,尝引梁诗正故事,准其归养也。

  十一月廿四日:王文韶再乞休养,旨以军机处总理衙门需人,仍慰留之。

  十一月廿七日:是日张佩纶封奏二件,军机起,添叫张佩纶一起。张佩纶见三刻足,微闻所指仍系王文韶事。前日王公被弹,因请终养,再请不准,昨陈谢折奏矣,而今日忽有前席对事,未艾也。

  至十一月廿八日,苏抚卫荣光奏报崔尊彝死因可疑的折子一到,证实了张佩纶所弹不虚。召见军机时,命王文韶毋庸入直。次日——十一月初一日,更有一不寻常的举措,即特传醇王“递牌子”,以便召见。此一见也,伏下十年三月朝局大翻覆之根。

  当时恭王重病,卧不能起。惇王疏略,不足与谋大事,因召醇王入见,命在南书房看张佩纶的折子。醇王所作的建议,可确信者如下:

  一、准王文韶开缺。
  二、军机两汉大臣,一南一北,已成定制。王文韶开缺,仍应用南,以翁同龢入直。
  三、命礼亲王世铎在御前大臣上学习行走,并在毓庆宫行走。

  重用世铎,出于醇王的建议,而蒙采纳,即可知慈禧准备废弃恭王,重用醇王。因为废弃恭王,而醇王又不能入军机,则必用一傀儡摆样子;以世铎之庸、之听话,实为最理想的人选。而为醇王画策者是荣禄。自光绪六年二月,荣禄“闭门思过”,虽不拜客,亦不见客,但与世铎常有秘密的会晤,此时已在为慈禧,为醇王,亦为自己作深远的打算了。

  不过,此时翁同龢虽不免因慈禧之疾而在内心中鄙视荣禄,但荣禄却未排斥翁同龢,所以醇王欲用翁同龢,荣禄并不反对。十一月初四,王文韶开缺,翁同龢入枢之旨并下。翁同龢的“朴园路线”,终于走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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