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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花


  于是经过安排,在两天以后有一道上论:“大行皇帝梓宫奉安山陵,亟应选择佳城,着派恭亲王、醇亲王、魁龄、荣禄、翁同龢于东陵、西陵附近地方,查看形势,敬谨相度”,同时指定醇王等四人“前往履勘后,绘书贴说,会同恭亲王悉心妥商奏明,请旨办理。”

  清朝的陵寝,原在蓟州昌瑞山,雍正年间复在易州卜陵地,以后遂有东陵、西陵之分。开年后,决定正月十三日启程,先勘东陵,前一日两宫召见。翁同龢记云:

  第二起与醇邸、魁、荣两公同召见于养心殿西暖阁,两宫太后并几南向垂帘,述前事流涕失声。臣吁从容请宽圣怀,以天下为重。又进称曰:“天地之慈,凡政事兴革宜从缓。”又进称曰:“诏旨严切,中外钦戴,但祈力而行之,政事自无阙失”。因论中官之难驭,小人之不易防,语甚多,不能记。语及书斋旧事,臣惟顿首引咎而已。详谏相度之宜,大略非正向不可用。问臣龢以精于堪舆?臣对看书少,大略以形势为宗,六刻许乃退,足酸不能支。

  此为穆宗崩后,翁同龢第一次见两宫。观其所记,在一个半小时长跪奏对中,刻意自见的心态是很明白的。“小人”自是指王庆祺,“语甚多,不能记”,则据实陈述穆宗昵王之情形,有忌讳之故。

  自入山后,翁同龢几乎日日有诗,大部分与醇王唱酬,亦有和荣禄、魁龄之作。对醇王自是恭维备至,如:

  驺骑传呼仆隶催,新篇捧到客停杯。果然大吕黄钟奏,压倒唐贤宋杰来。悱恻动人皆至性,陶镕无迹是诗才。白头旧史惭何用,一一齐竽许滥陪。

  说醇王的诗能“历倒唐贤宋杰”,恭维似嫌过分;但“大吕黄钟”,皮里阳秋,实谓醇王之诗粗疏而已。

  这首诗中,“杯”、“陪”皆险韵,“催”字亦不易押,而翁同龢似乎有意一逞诗才,迭韵十二次之多。此外“蹄”、“明”、“寒”字,亦皆一迭再迭,“寒”字亦到七首之多。状元才情,在醇王看自是真个不凡。

  至于对荣禄,亦是极尽绸缪,为日后义结金兰的基础。总之历时一月的东西两陵之行,翁同龢不但政治生命复苏,而且更上层楼,又是一番境界。

  二月廿一日复命,翁同龢日记:

  见于西暖阁,皇太后流涕不止,诸臣慰问毕,询两边地势,两邸奏对语极多,恭邸语意偏主东边,且谓以理则九龙峪固佳,以情则臣下不敢赞。圣意遂决定双山峪。

  两邸谓恭王、醇王。九龙峪在西陵,当相度时,五风水官皆以为佳,皆点一穴,皆出一向,论理应用此处。但文宗定陵在东,两宫太后的“吉壤”又在定陵之东,文宗只穆宗一子,独葬于西陵,不得相从于泉下;恭王谓“以情则臣下不敢赞”,自是正论。因定东陵双山峪,并命名“惠陵”。

  至“皇太后流涕不止,诸臣慰问”,则前一日有嘉顺皇后之丧。“嘉顺”为穆宗皇后阿鲁特氏的封号。或谓嘉顺皇后自穆宗崩后,“誓以身殉,遂不复食,以光绪元年二月二十日崩,年二十二,距穆宗大行未百日也。”如薛福成所记,并深致赞美云:“自古烈妇殉夫者多矣,若以椒房之贵,猝遭无故,攀龙俱逝,则前古所未闻也,岂不懿欤?”嗟叹之中,颇有隐笔。相传慈禧太后,迫嘉顺绝粒;后求援于父,崇绮书“皇后圣明”四字,夹带于他物以进。嘉顺知事不可为,吞金自裁。

  从“朴园路线”走出来的锦片前程,第一处佳境是懿旨与醇王、魁龄及荣禄同修惠陵。

  其时荣禄在病中;魁龄为左都御史,有本衙门的公事;醇王在上主持,而实际上办事的是翁同龢。承修陵寝名为“陵差”,亦是有名的阔差使,于是买字画、置车马、端午节还账以外,犹能以四百两银子买六丈余长的王石谷“长江万里图”手卷。此外派“验放”,派“阅大考卷”,骎骎然有大用之势。至中秋前数日,乃有“摄刑部右侍郎之命”。内阁学士外放则为巡抚,内用则补侍郎。翁同龢希望一辈子当京官,至此初步实现。

  惠陵于八月初三开工,陵地有一种花,名为“吉祥花”,一名“白头翁”。翁同龢赋诗云:

  浅紫轻红数寸根,得依福地沐新恩,独怜未老头先白,惆怅仙人玉女盆。

  踌躇满志之情,溢于言表。回想一年前的诗句“怜尔孤根太枯槁,问谁还向玉阶移?”,当有“富贵逼人来”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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