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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景廉、翁同龢,不过“才识凡下”,实无罪可科,自应免议。这是盛昱隐然为慈禧指出处置的原则,亦即他所希望见到的结果。

  以下指陈罪状两端:一为蒙蔽,一为诿卸,而着落在李鸿藻身上。其言如此:

  现在各国驻京公署及沿海各国兵船纷纷升旗,为我法夷致贺,外邦腾笑,朝士寒心,奴才窃料该大臣等视若寻常,未必奏闻也。该大臣等以为可免法夷诘问,而法夷在总署已索兵费至六百万镑,奴才又料该大臣等狃于所托未必奏闻也,甘辱腼克,孰不可忍,是蒙蔽之罪也。唐炯、徐延旭既拏问,即当另简贤员,乃就近于湖南用一潘鼎新,复就近于贵州用一张凯嵩,该二员一则粗庸,一则畏葸,该大臣等岂不深知?以奴才愚见揆之,恭亲王等鉴于李鸿藻而不敢言,李鸿藻亦自鉴于前而不敢言,以为就地取材,用之而当固不为功,用之而非亦不为过,滥誉之咎,犹可解免。如此存心,殆不可问,是诿卸之罪也!

  最后则更追溯溺职情形于越事之前,全盘否定了辛酉政变以来恭王的功绩,适足为慈禧制造机会:

  该大臣等参赞枢机,我皇太后皇上付之以用人行政之柄,言听计从,远者二十余年,近亦十数年,乃饷源何以日绌,兵力何以日单,人才何以日乏?即无越南之事,且应重处,况已败坏于前,而更蒙蔽诿卸于后乎?有臣如此,皇太后皇上不加显责,何以对祖宗?何以答天下?惟有请明降谕旨,将军机大臣及滥保匪人之张佩纶,均交部严加议处,责令戴罪图功,认真改过,讳饰素习,悉数湔除。

  此折上于三月初八,经两日之酝酿。三月初十慈禧召见醇王,终于有三月十三的懿旨:

  钦奉懿旨,现值国家元气未充,时艰犹巨,政多丛脞,民未敉安,内外事务,必须得人而理,而军机处实为内外用人行政之枢纽,恭亲王奕訢等,始尚小心匡弼,继则委蛇保荣。近年爵禄日崇,因循日甚,每于朝廷振作,求治之意,谬执成见,不肯实力奉行。屡经言者论列,或目为雍蔽,或劾其委靡,或谓昧于知人。本朝家法綦严,若谓其如前代之窃权乱政,不惟居心所不敢,亦实法律所不容。只以上数端,贻误已非浅鲜,若仍不改图,专务姑息,何以仰副列圣之伟昭贻谋?将来皇帝亲政,又安能臻诸上理?若竟照弹章一一宣示,即不能复议亲贵,亦不能曲全耆旧,是岂朝廷宽大之政所忍为哉!言念及此,良用恻然。

  以上全班逐出军机,各人的“考语”,已见前引。照懿旨上看,“若竟照弹章一一宜示,即不能复议亲贵”,意思为犹为宽大的处置,否则即须治罪。

  同日上谕:命礼亲王世铎,户部尚书额勒和布,阎敬铭,刑部尚书张之万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工部侍郎孙毓汶,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

  下一日复有旨:

  军机处遇有紧急要件,着会同醇亲王商办。

  礼亲王世铎是傀儡,额勒和布、张之万,伴食而已;阎敬铭颇思有所作为,但志不得酬,军机处此时的要角,乃一孙毓汶。

  孙毓汶是爱新觉罗皇朝覆亡的罪魁祸首之一。所谓“同光中兴”之局,结于此人之手。以醇代恭,出于他的一手策划。李宗侗所谓醇王幕客赵某,不知何许人,度有其人,亦必为孙毓汶的代表。至于孙毓汶密谋掀起此一大变局,其动机有二:一是借此为晋身之阶,得以大用;二是报复恭王。后一动机为孙私下结纳醇王的由来,因报复恭王,除却利用醇王以外,别无他途,这是情势上非常明显的一件事。

  孙毓汶生平,见《清史稿》本传:

  孙毓汶,字莱山,山东济宁州人,尚书瑞珍子。咸丰六年,以一甲二名进士授编修。八年,丁父忧。十年,以在籍办团抗捐被劾,革职遣戍。恭亲王以毓汶世受国恩,首抗捐饷,深恶之。

  同治元年,以输饷复原官。五年,大考一等一名,擢侍讲学士。先后典四川乡试,督福建学政。光绪元年,丁母忧。服阕,起故官。寻迁詹事,视学安徽,擢内阁学士,授工部左侍郎。

  十年,命偕侍郎乌拉布赴江南等省按事。时法越事起,毓汶以习于醇亲王,渐与闻机要。适奉朱谕尽罢军机五大臣,毓汶还,遂命入直军机兼总理各国事务大臣。

  时当国益言路纷嚣,出张佩纶等会办南北洋闽海军务,余亦因事先后去之,风气为之一变。

  初,恭亲王与醇亲王共去肃顺,相睦。及德宗入承大统,醇亲王遂渐有争权之势。恭亲王自咸丰以来,久当外交折冲之任,洞悉中外之强弱。对外则力避启衅,对内办洋务以求自强。醇亲王不察,以恭亲王为懦弱,时谗于太后。太后亦因恭亲王之谏修园囿、抑中官,不满。至是,遂借言官一疏而罢恭亲王及军机诸臣。

  醇亲王既当政,始渐悟恭亲王政策之不误,于是中法战事不得不和。且请建海军、修铁路以图自强。然谏阻裁抑,恭亲王所能为者,醇亲王皆不能为也。李莲英且随王巡阅海军,言者比之唐之宦官监军。而贿赂公行,辇金者常至数万两,为清代中官所仅有。故醇亲王之争权,为清季政治一大变局。其重要仅次于帝后之争,亦兴亡一大关键也。

  翁同龢日记咸丰十年十二月初十记:

  僧邸参孙毓汶不遵调遣,请革职枷示、发新疆。奉旨:免其枷号,革职发新疆。词臣居乡,乃被斯议,奇矣哉!

  金梁辑《近世人物志》于此条下按云:

  孙之获咎,实因恭邸恶其抗捐。详见本传,故旋即以输饷开复。

  按:僧邸指僧格林沁,其时方率黑龙江骑兵,在山东剿捻,驻济宁。僧军骑兵,确甚剽悍,但捻军飘忽无常,僧军日夜追逐,每每扑空,终以疲于奔命而为捻军所乘,大败于金乡。乃严劾孙毓汶,借以泄愤,而适有抗捐之事为恭王所恶,乃获严谴。

  翁同龢日记光绪十年三月十一日记:

  盛昱封事,四日未下,疑必有故。济宁电线皆断,杳无消息,闷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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