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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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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法子!”二副大摇其头,用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看丘四,“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怎么行?非拿到手不可,“帮帮忙咧,帮帮忙咧!”丘四急了,“我找人来搬。” 说完,丘四奔了上来,找了十来个义军来;但货舱中容纳不下,只能下去四个人,七手八脚地翻弄着;二副大为着急:“不好这么乱翻乱翻,弄坏了别人的货色怎么办?” 一面说,一面动手制止;朱四满头大汗,但不能不强自按捺着焦急的心情,指挥手下,慢慢搬挪,因为这是急不得的事,越急越乱,越不容易拿到手。 地方太小,上面一件件的货色提起来,要找个地方安置,都很困难;而船却慢慢靠岸了! “哇!”突然有人惊呼:“岸上‘一味食豉油’啵!” 这是俗语——一味食豉油则不食盐,由“戒盐”谐音为“戒严”;丘四和他的同伴,一听这警告,顾不得再取“胶坭”,匆匆奔上甲板。 上去一看,只见码头上,官兵密布,平端着洋枪,作出随时准备射击的姿态;这一船尽是义军,上了岸的,官兵不问青红皂白,先都一把抓了起来。 朱贵全已经被捕了;丘四也不能不硬着头皮上岸——如果退缩,反显得情虚;事实上也不容人退缩,因为没有船到了不上岸的道理。 “赶快拿红带子抛掉!” 不知是谁说了这一句提醒了大家;纷纷在暗中弃掉作为识别标帜的红带子。但是被捕的义军已经有四十几名了。 这时营务处总办,广州府知府都已得信赶到,一面调集绿营兵丁,以及专管缉捕的“防勇”,手捧“大令”,在冲要地区戒严巡逻,搜捕“乱党”;一面由李家焯带领千总邓惠良,登上泰安轮去搜查。 “乱党的枪械在那里?”李家焯看着船长和高级船员问,“快交出来!” 船长和大副,一齐看着二副:因为他管货舱,示意他来答复。 “我们不敢窝藏乱党的枪械。”二副答道,“这些人上船都没有什么行李交运,只有七桶胶坭。” 在朱贵全、丘四他们被捕时,就知道官兵会上船搜查,那七桶胶坭早已取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甲板上;此时等李家焯一声令下,用利斧劈开,几十双眼睛盯着一看,无不变色——那里是什么胶坭?是几百枝蓝光闪闪的短枪。 李家焯又惊又喜,亲自检视;只见桶盖上写的是: 敬烦吉便带交 省城双门底 圣教书楼 王司事质甫亲收 香港杨托 “哼!”李家焯嘴角浮起一丝阴险的冷笑,“我就知道那里有花样。”他回头对邓惠良说:“你赶快去,不要让姓王的跑掉。” 王质甫还是跑掉了,由韶关回他的原籍江西。问起左斗山,支吾其词,什么都不知道;邓惠良以为他有意装聋作哑,一气之下,拿他一把抓了走。 * * * 扰攘终日,到了黄昏,局面才略见平静:而实在是沉寂——平日华灯灿烂的西关,此时如同鬼市,街面空宕宕地,只有觅食的野狗,伴着持枪蹀躞的防勇。家家闭门,户户熄灯;走遍全城,热闹的只有两处地方,一处是督署,一处是南海县衙门。 督署东西辕门间,停满了轿马,“三大宪”、营务处总办、“首府”、“首县”都到齐了。署中西花厅灯火通明,谭锺麟正在召集会议。 听取了李家焯的报告,谭锺麟少不得有一番嘉勉之词;然而“元凶”在逃,同时亦不知道广州城内,还有多少同党?隐忧正深,决不能以消弭了这场“祸乱”而沾沾自喜。所以他的脸色一直是凝重的。 “如今第一大事,是搜捕余党。”谭锺麟说:“今天运到的短枪,就有六七百枝;以前已经运来的,还不知多少?而且既有什么檄文,一定也有‘乱党’的名册,何以竟不能查到?我——”说着摇摇头,是大表不满的神气。 “回大帅的话,”马瑶丕欠着身子说:“如今只有着落在那个姓陆的‘乱党’身上,取他的实供。” “姓陆的到底怎么说?”谭锺麟绉着眉,向南海知县李征庸问道:“何以问不出个究竟来?” “大帅明鉴,这些‘乱党’都是不要命的,越是用刑,越是倔强;只有慢慢哄他,骗他,才能骗出几句实话来!” “慢到什么时候?等你把实话骗出来,‘乱党’都逃光了。” 李征庸碰了个钉子,不敢作声。 “这样,”谭锺麟吩咐:“你们南海、番禺两县会审,一定要赶快问出真情来!” “喳!”南海、番禺两知县、齐声答应。 “再请大帅的示,”马瑶丕很吃力地说,“省城里让乱党这一闹,人心惶惶,为了安定人心;似乎不宜张皇,不过谋反大逆的案件,又不能不严办。究竟作何宗旨,请大帅的示下。” 这话问得很有道理,谭锺麟深深点头捋着花白胡须、慢吞吞地道:“大家的意思怎么样?” 马瑶丕不作声,藩臬两司,亦无主张;李家焯为了表功,却希望大张旗鼓来办,于是越次发言:“大帅!兹事体大,卑职愚见,一面加紧严追;一面还须出奏才是!” “出奏!”谭锺麟大为生气,“简直胡闹!地方‘乱党’,应该自己设法消弭,何必上烦睿虑?” 一个钉子碰得李家焯鼻青眼肿,不过“大帅”处理这一案的宗旨,大家都明白了,谭锺麟是想粉饰升平,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 * * “提陆皓东——,提陆皓东——!”南海县差役递相传呼,将李征庸的命令,一直传到监狱。 陆皓东被监禁在“天字号”监舍,这是禁系死刑重囚的地方;四周高墙,暗无天日,除了脚镣手铐以外,晚上睡觉,手脚都在硬木高铺上锁住的,因此,仅仅两天一夜的功夫,陆皓东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然而折磨得他的肉体,折磨不得他的意志;到得堂上,气概如旧,立而不跪,昂然不屈。 “跪下!”值堂皂隶吆喝着。 “哼!”陆皓东报以卑视的冷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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