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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果然,是为“拜折”放炮,等把“折盒”追了回来,勒保亲自解开黄丝绦,在折盒中看清楚原折仍在,方始放心。

  “本来你不必开缺,亦不必派人代理,如今,”勒保说道,“既有百日丧假,应该派首府署理。你先回雅州办一个交代,派首府署理的公事,随后再送。”

  “是。”刘清答说,“办了交代,我就从雅州由水路到重庆,起旱回贵州,不再跟大人来辞行了。”

  “好、好!反正三个月工夫,一晃眼就过去了。”勒保转脸问彭华:“你呢,怎么走法?”

  “卑职打算由陆路走。”

  “陆路出剑阁,经栈道入陕,太辛苦了。路上也不安宁,还是水路出川吧!”

  “是的。”刘清也说,“水路为妙,而且还可以在重庆跟罗天鹏一叙离衷。”

  “怎么?”彭华觉得他的话费解。

  “原来你还不知道,罗天鹏调署重庆镇总兵,已经在署任途中了。”

  “那好!”彭华很高兴地说,“我决定先到重庆,再出三峡,咱们在重庆会面。”

  ***

  在成都领受了指示,彭华带着大青,以及一张藩司衙门所掣给的捐纳知府的“实收”,由陆路到重庆。在江津遇见罗桂鑫,他是奉罗思举之命,特地来迎接的。

  “刘青天到重庆了没有?”

  “已经到了,在重庆专等老叔。”

  “啊!”彭华不安地说,“耽误他奔丧了。”

  “耽误几天也不要紧。”罗桂鑫答说,“他的继母并不是后母——”

  原来刘清的继母本是他的伯母,刘清过继给人之后,他的继母从小待他就不好,母子之间,感情极淡,刘清只是照礼法行事,内心并非如何哀戚,反正已经在任上成了服,并且早就派了人到原籍去料理丧事,所以并不急着奔丧。

  听得这一说,彭华方始释然。到得重庆,径投总兵衙门。罗思举已经备好公馆,与刘清住在一起。

  当夜就在刘清所住的前院中,置酒纵谈,谈的是时事,刘清与罗思举各有见闻,而彭华只是小小一名县令,又在僻地,相形之下,孤陋寡闻,就只有把杯静听了。

  听到的大都是可诧可叹之事。最骇人听闻的是,来自伊犁的消息,宁陕叛兵蒲大芳等人到了回疆,伊犁将军将他们分开来安置,蒲大芳在塔尔巴哈台,其余党羽马友元等人,分遣天山南路各城,先有杨芳相助约束,平安无事。不久,德楞泰上了一道密折,请赦回杨芳,奉旨照准,以千总录用,分发广东差遣。这一来,蒲大芳渐有不稳的迹象,松筠大举搜捕,捉了五十多人,一律处决。

  第二年春天,檄调马友元率领部下一百余人到伊犁垦殖,中途埋伏了一支军队,包围逮捕,尽斩无余。事后以谋逆擒斩奏报,上谕责备松筠“未鞫而杀,有失政体”,降职为喀什噶尔参赞大臣。

  “松公性子很直,不过,向来宽厚,像这样的事,”刘清迟疑着说,“似乎不像他做的。”

  “就是这话啰!”罗思举接口,“所以有个说法,似乎可信。这个说法是,皇上始终认为宁陕叛兵罪无可赦,有密谕给松公,要他这样子处置。”

  “那不是失信于民了吗?”彭华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刘清与罗思举相视不语。好半天,刘清叹口气说:“朝廷失信于民的事,也不止这一桩。教匪虽平,民心不平,大局着实可忧。”

  “文官武将,能都像两位这样,大局亦不足为忧。不过,”彭华摇摇头,“这是奢望。”

  “唉!”刘清有些心烦,“莫谈国事了!商量商量自己的正事,亲丧在身,我不能再耽搁了,打算一两天就动身南下。仲实,你不妨在重庆多住几天。”

  “是。我实在舍不得走。”彭华停了一下又说,“禄官临终不能见一面诀别,临走想到她坟上哭一场,亦不能如愿。再回想在京的遭遇,真正世事无常,那时候每天晚上失眠,想遁入空门,以求解脱,几次下了决心又推翻,只为富贵荣华看得开,想到朋友的情义,我的心就软了。”

  刘清与罗思举都动容了,但却无言以慰。安慰的话是有,但泛泛之词,还是不说的好。

  “江南有句话:‘少不入广,老不入川’,因为蜀道艰难,老了入川,只怕出川不容易,做了他乡之鬼。”彭华紧接着说,“说实话,这回方大人替我写了信给铁制台,到两江大概已成定局,不过在两江候补的道府最多,补缺不知道哪一年?我虽不老,不怕入川,可是回川的机会,恐怕很渺茫。跟两位这一分手,不知何年何月,再能见面。叫我怎么割舍得下?”说着,眼圈都红了。

  “你虽不能入川,我们出川的机会是有的,尤其是天一。勒大人如果到两江,一定会请调天一。”罗思举又说,“江南的风景,向往已久,我亦会想办法,找个机会去看你。”

  “但愿如此。”彭华的神情显得宽慰了些。

  就这样离情依依地,一直谈到夜深人静,方始散去。第二天近午时分,罗思举派罗桂鑫来接彭华与大青到总兵衙门。由于罗思举虽为署理,业已奏请真除,与实任无异,所以眷属亦接在任上,大青被送至内宅见礼,接受款待。花厅上只得宾主二人。

  “天一访友去了,待一会会来。”罗思举说,“咱们先谈一件事,你舍不得朋友的情形,我跟我侄子谈了,他说,朋友既然如此投契,何不就换个帖。我觉得这话很不错,问天一的意思,他也很赞成。现在就看你的意思了。”

  彭华喜出望外,愣了一会,方始答说:“只怕我高攀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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