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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小人不会改口。”

  “如果所言不属实呢?”

  “任凭大老爷治罪。哪怕是死罪,也是小人自取之咎。”

  “好!”王万钟向录供的刑房书办说,“你把他的供状,慢慢儿念给他听。”

  “是。”

  刑房书办自己先将录下的口供检点了一下,然后起身走到胡成旁边,将供状很清楚地念了一遍,念完问道:“有错没有?”

  “没有。”

  刑书将手中的笔递给胡成。“那就画供。”他说,“看你一定会写字,写自己的名字好了。”

  乡愚多属文盲,画供只写一个“十”字。胡成当然会写字,如言写下自己的姓名。

  等将供状呈堂,王万钟看了一下,转脸问瑞福说道:“大人,卑职觉得今天就问到这里好了。”

  “还有个很要紧的人,不问了吗?”

  那是指荷姑,王万钟答说:“留到以后再问。”

  瑞福便转脸问孙复:“贵县以为如何?”

  “暂时不问为宜。”孙复毫不迟疑地回答。

  于是瑞福宣示:“退堂,改日再审。”

  就这一声,惹起了宛如春暖花开时,游蜂采蜜似的一片“嗡嗡”之声。堂下都在窃窃私议,为何不提荷姑上堂?

  ***

  同样的疑问,也存在瑞福脑际。王万钟当然要解释。“案情可说已露端倪。”他说,“包饺子的地方,既然查问明白,确无第三者闯入,则饺子馅里的砒霜,非杨即墨,不是长二姑自己,就是荷姑所下。”

  “好个‘非杨即墨’。”瑞知府问道,“现在要问的是,究竟是杨还是墨?”

  王万钟不作回答,转脸问道:“孙大哥看呢?”

  “如说是长二姑下的毒,变成自己毒死自己,安有是理?”

  “那么是荷姑?”

  “很难说。”孙复看着王万钟说,“这也许就是今天暂时不问荷姑的原因吧?”

  “是。”王万钟说,“我想要把最大的一点疑问,弄清楚了再问。否则或许会变成打草惊蛇。”

  “何以谓之打草惊蛇?”瑞福问说,“你怕问得不对,她会起戒心,预先防备?”

  “是。我疑心她后面有指使的人。砒霜是从哪里来的?她不见得买得到,是别人给她的。”

  “那么,她下毒是要毒死谁呢?”

  “对了!大人问到要害上头来了。不过,她不是想害利瓦伊清,因为她并不知道利瓦伊清会提前在那一天回家。”

  “你说她没有害利瓦伊清的心,可是,她明明知道饺子里有毒,怎么还会去下了来给利瓦伊清吃呢?”

  “大人驳得不错,这也是我要推敲的疑义之一。”

  “其实这没有什么好推敲的。”孙复说道,“情势所迫,身不由己。荷姑当时既不能说破,又无法不去下饺子,只好硬着头皮干了。”

  “那么,荷姑的目的,是要谋杀大妇?”

  “只能说是嫌疑。”

  “目的何在?”

  “要查的也正是这一点。”王万钟说,“可能是长二姑以嫡为妾,做得太绝,她心怀不忿。但也可能是谋财害命。”

  “对!”孙复蓦地里一拍掌,“看来后面确有人指使,目的就是看中了长二姑死后留下来的一大笔家财。”

  王万钟默不作声,他心里别有意会,默默地在思量盘算,对于孙复与瑞福的谈话,听而不闻,直到廊上高喝:“送瑞福大人!”方始惊觉。

  将瑞福送走以后,王万钟邀孙复到花厅中去密谈。“孙大哥,我对那支签上后面的两句,琢磨出一点意思来了。”他说,“上两句中的理字,当理性之理来讲;下两句的理,要看成法理之理。长二姑纵然对丈夫有情,决不会做出谋杀亲夫这种绝无理性之事,但饺子馅是她一手料理,证据确凿,她在法理上是站不住脚的,这就变成‘有情无理’了。”

  “好!这个说法很圆满。”孙复深深点头,“古往今来,多少冤狱,岂能件件昭雪?命该如此,即是所谓‘情屈命不屈’了。”

  “至于‘有理无情’自然是指荷姑。就法而言,她自然无辜,不过现在已经查问明白,确无第三者闯入,而胡成又亲眼看到她从堂屋中出来,那就不能不疑心她在饺子馅里动了手脚——”

  “慢点!”孙复摇摇手,打断他的话说,“那应该是在长二姑上茅房的时候?”

  “是。”

  “可是,她就不怕长二姑突然回来撞见了?”

  “说得是。”王万钟说,“我想,我得到李家去亲自勘察一下。长二姑不是说了,上了茅房回自己屋里去洗手,如果茅房连着她的卧室,在堂屋里的荷姑,不知动静,要顾虑到长二姑突然回来撞见。倘或由茅房回卧室,要经过堂屋左右,荷姑就有掩饰隐藏的余地了。”

  “不错,不错。不过你也不必亲自跋涉,叫人到李家去画张图来,一看便知。喔!”孙复突然想起,“刚才瑞知府跟我说,他觉得你说的荷姑后面或许有人指使,颇以为然,打算让我派个能干的捕快去访一访。我看你没有答腔,我也就支吾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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