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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是。”蔡德山回头看他的手下都走了,方始低声说道,“余子中耳目很多,只怕风声走漏,他会潜逃。这个要犯逃走了,大人在公事上不好交代,请大老爷现在就发火签,提拿余子中到案。”

  “不错,不错!这是要紧的,你跟我到签押房来!”

  到了签押房,唐锡谦朱判火签,蔡德山接到手中,立即传齐快班,赶到余家。果不其然,余子中已经由平时结交好了的,班房中小角色的口中,得知荷姑受审昏厥的情形,估量她已经供出实情,事态严重,速走为上,已打好了一个小包裹,准备出亡,幸而蔡德山棋高一着,只好乖乖儿束手受擒。

  “请问郑头,”余子中问道,“我犯了什么法?”

  “余先生,你自己心里有数。”

  余子中不问案情了,只说:“要不要带铺盖?”

  这是在问:会不会被监禁?蔡德山想了想说:“带着也好。”

  “看样子一时不能回家了。蔡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知道的,我的代书戳记是收缴了。亲朋好友要打官司,还是会来找我出出主意,我现在手里有三件案子,得要告诉内人,对人家怎么交代。”

  “好!我等你。”

  于是,余子中跟他妻子低声交谈了片刻,等铺盖捆扎好了,跟着郑四到了班房,随即被安置在很隐僻的一间空屋中。

  郑四好酒好菜款待,就是不谈他缘何被捕,而且也没有提堂审问。

  到得第四天,唐锡谦在二堂提审余子中,问过姓名年籍,唐锡谦交代:“拿李夏氏的供状给他看。”李夏氏便是荷姑。

  这一下,唐锡谦犯了个大错!让余子中抓住了破绽,得有狡赖的余地。原来荷姑苏醒以后,第二天提审,仍旧不肯说实话,唐锡谦一怒之下,施以“拶指”,这是对女囚的重刑,用三寸长的枣木小棍六条,以绳索串连,将犯人的五指夹在中间,收紧绳索,痛彻心肺,作用犹如夹棍,荷姑不等“三收三放”,便都招认了。

  据荷姑自己说,她是当长二姑迫她以嫡为庶时,经人指点,找到余子中帮她告状。哪知余子中竟劝她不要告,因为说要告只能告丈夫,不能告长二姑。告丈夫未必会准,就算有理,无奈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俗语说得好,“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银子”,怎么敌得过长二姑?不如忍一时之气,徐图报复。

  这时的余子中,已经不存好心,蓄意勾引荷姑成奸,利用她来谋财害命。第一步是远至江西信州,收买砒霜;第二步是静候时机,终于等到了李维清远行,而长二姑自己动手包饺子这么一个可以乘隙下毒而不蒙嫌疑的机会,哪知李维清中道折回,方惹出这么一场意外灾祸。

  在唐锡谦看,事证确凿,铁案如山。余子中既是懂律例的代书,只一看荷姑的供状,自然俯首认罪。但他疏忽了一点,不该将荷姑两次受审的供词全部泄露给余子中。

  “青天大老爷,冤枉啊冤枉!李夏氏血口喷人,小人恨不得一头撞死。小人跟她从小邻居,平时偶尔往来是有的,哪里来的奸情,更莫说指使她谋害大妇。小人天大的冤枉,求青天大老爷昭雪,小人供大老爷的长生禄位,公侯万代。”说罢,余子中磕头如捣蒜,磕得青砖地上“崩、崩”地响。

  “好会做作!”唐锡谦问道,“李夏氏为什么不咬别人,单单咬你!你跟李夏氏如果没有奸情,为什么晚上去找她?”

  “小人从没有在晚上去看过李夏氏。”

  “还说没有!李夏氏供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你在她家吃饭,她要你买四瓶凤酒,说要送人。第二天你派姓叶的佣人送了去,问到一个失落的小纸包,她怕你把砒霜掉在外面,让人捡到了会出事,所以才急着要跟你见面,问问究竟。这样有头有尾的情形,也是血口喷人能瞎编得出来的吗?”

  “回大老爷的话,其中情形有真有假,真的小人承认,假的李夏氏要有证据,血口喷人,打死小的也不敢承认。”

  “那么,哪些是真的呢?”

  “李夏氏托小人买凤酒,确有其事。不过不是前一天晚上,是下午。第二天小人把酒买到了,亲自替她送去,还遇见捕头郑四爷。请大老爷问一问郑捕头,是不是看见小人提了四瓶凤酒到李家?”

  这便是余子中厉害的地方,他故意不先说从未派一个姓叶的佣人给荷姑去送酒,要让唐锡谦自己去领会其中的矛盾。

  果然唐锡谦暗叫一声:“不好!出了漏洞了!”因为既已派人将酒送到李家,他自己就不必再送了。只要提出郑四替他证明了这一点,即可反证他先前并未派人到过李家,荷姑的口供也就变得不可信了。

  案子问到棘手之处,只有暂时搁置。唐锡谦又问:“你再说,还有哪些是真情?”

  “真情是,小人家只有一个老妈子、一个丫头,看门的是小人的堂房叔叔。只有一条腿,年纪快七十了。小人从未用过男工,不知道这姓叶的是哪里来的。”

  “你说的是真话?”

  “句句皆真。”余子中说,“小人可以请四邻具结,从未用过男工。”

  “好!你找四邻具结呈堂。”唐锡谦趁此机会退堂,掩饰问案问不下去的窘态。

  回到签押房的唐锡谦,连衣服都不得换,便将郑四找了来问计。他懊丧地自责,只以为如此大案,轻易破获,得意之余,不免忘形,以致行事轻率,竟将荷姑的前后口供,完全向余子中公开,让他抓住了漏洞,得有狡赖的凭借,自己都觉得不可原谅。

  郑四原有一肚子的怨气,看堂官是这样的态度,自然不便再说什么,反倒安慰他说:“大老爷也不必着急,幸而大老爷见机,没有再问下去,留了退步,事情还可以想办法补救。”

  “怎么补救?”

  “差人一时还想不出来。”郑四停了一下说,“差人想跟长安县来的蔡捕头商量了,再来回禀。”

  “好,你赶快去。”

  等郑四见到蔡德山,还不曾开口,蔡德山先就叹口气说:“唉!我实在不能不佩服王大老爷王万钟,他早就担心,案子在你们大老爷手上会办糟,果不其然!”

  “怎么?老蔡,你都知道了?”

  “我杂在老百姓堆里听审,怎么不知道?”蔡德山说,“你们唐大老爷是个书呆子,不过,四哥,不是我埋怨你,你做事也太大意了,当初我们商量好的,一等荷姑说了实话,第一步先拿余子中调开;第二步叫一溜烟把砒霜送回原处;第三步才是押了余子中去搜查,当他的面把砒霜抖出来,那才叫做铁案。现在,”他双手一摊,“一切都落空了。”

  “不见得!”郑四重燃希望,“就今天晚上再叫一溜烟去办,也还来得及。”

  “决没有用,余子中一定叫他家里的人,把枕头拿走了。不信,你试试看。”

  郑四不作声,好久方始开口:“这一案,我真不甘心!老蔡。你看,怎么办?”

  “怎么,四哥,”蔡德山定睛看着他的脸,“你似乎已经想到办法了?”

  “不错,”郑四答说,“不管砒霜在什么地方,东西总是他的。搜出来叫荷姑来认,与当初交给她的砒霜一样,案子就定了。”

  这不等于“栽赃”吗?蔡德山在心里说,不以为王万钟能同意这个办法,便很含蓄地说:“这是最后一步,能不走,最好不走。”

  “那么,老蔡,你说,该怎么走?”

  蔡德山沉吟了一会说:“如果我是唐大老爷,有个法子脱这件‘湿布衫’,他备个公事呈报到省里,说案子已破,不过既然指定‘委员’王某某承审,不如请他到凤翔来就地审办。这一来唐大老爷不就有功无过了吗?”

  “好,好!这个法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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