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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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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四爷,”彭华突然问道,“我听人说,刘三爷劝人戒烟戒酒,是打算传什么教。你知道不知道这回事?” 听这一说,张四官的脸色都变了。“哪有这回事?”他连连摇手,“你别听人胡说,自己也别提什么教不教的话。” 他这种心虚情急、讳言其事的神态,使得吴卿怜大惑不解,而且也很不安。等张四官与彭华辞回客房归寝后,她悄悄问彩霞:“你刚才看到了张四官的情形,为什么彭华一提传教,他那样子气急败坏?倒是什么教呀?” “不就是白莲教吗?” “啊!”吴卿怜吓得一哆嗦,急不择言地说:“那,刘三爷不就成了‘教匪’了吗?” 由于惊惶之故,她的声音不知不觉地提高了。彩霞急忙惊告:“轻点!轻点!这两个字不能随便出口!” 吴卿怜被提醒了,她听人说过,京师及顺天府属各地,查缉教匪极其严厉,以致有些不肖胥吏,藉此为讹诈勒索的手段,每每在夜深人静时窥视窃听,倘有人在言谈中提及“教匪”二字,立即排闼直入,抖着铁链一个劲地追问:“教匪在哪儿,教匪在哪儿?”说不出来,顿时铁链套颈,往外直拉。 这一来少不得要“讲斤头”,花钱消灾。有那出不起钱,或者与人有仇的,便诬指一人,祸及无辜。是故近畿小民提起“教匪”二字,无不色变。吴卿怜定定神想了一会,低声说道:“话虽如此,有‘空穴’才有‘来风’,照彭华所说,这位,”她伸三指示意,“似乎也有关连,咱们是不是该敬而远之?” “大姑的意思是,不打算跟他结乾亲家了?” “你说呢?” “我看他,决不是为非作歹的人。”彩霞想一想说,“何妨问一问张四官。” “对!看他那张皇失措的神气,一定知道底细。不过,”吴卿怜迟疑着说,“只怕他不肯说实话。” “大姑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呢?” “从他对彭华的态度上看出来的。” “不!”彩霞是很有把握的声音,“张四官看彭华跟看大姑不同,彭华年纪轻,每天在外面,交接的人不少,怕他年轻不识轻重,跟人随便谈论,惹出很大的是非。跟大姑谈,他就没有这些是非了。” “说得也是。”吴卿怜想了一下,诡秘地一笑,“这件事不能让彭华知道。明天一早,你到他们客房里,把彭华绊住了,好让我细问张四官。” “只怕绊不住。”彩霞答说,“要绊住他,就得没话找话,跟他瞎扯。我把阿莺找去,说废话是她拿手。” “说废话,彭华怎么听得进去?再说,彭华也未见得对阿莺有兴趣。”吴卿怜正一正脸色又说,“说真的,你何不跟他好好谈一谈?彭华是很有出息的人,你嫁了他,决不委屈。他现在就有五品功名在身上,如果运气好,又肯上进,戴红顶子也不算意外,到那时候给你请一副诰封,凤冠霞帔,蓝呢大轿,我还要靠你照应呢!” 彩霞绷着脸不答,意思是根本不可能的戏言,无可赞一词。不过对她的最后一句话,却颇有所感,真的能巴结上一种可以庇护她的身份,只怕是报答故主唯一的一条路了。 *** “张四官,”吴卿怜很认真地说,“昨晚上彭华一提到传教的事,仿佛触犯了什么忌讳。你如果愿意跟我谈呢,你知道我如今的身份,根本不会泄漏任何秘密;你如果不愿意呢,我也不勉强。不过,刘三爷那方面,我就不大敢接近了。” “大姑,我没有什么要瞒你的事。”张四官说,“彭华年纪轻,现在一心想建功立业,万一把事情看不透,也不跟人商量,就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会害得人家家破人亡。那时候,我的罪孽就重了。” “你这话,我不大明白。”吴卿怜问,“这跟彭华建功立业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说来话长,”张四官很为难地,“我真不知道从哪儿谈起了。” 沉默了一会,吴卿怜看他确是有不知从何说起之苦,便即说道:“这样吧,彭华说,刘三爷想传什么教,到底是什么教?传教又为什么要劝人戒烟戒酒?” “劝人戒烟戒酒是好事不是?” “当然是好事。” “好,大姑,你该明白了,劝人做好事,可知所传的不是邪教。” “我并没有说刘三爷传的是邪教。” “可是,有人不是这么想,总说白莲教是邪教。彭华或许也是这么个想法。” “怎么?”吴卿怜是吃惊的语气,“刘三爷要传的是白莲教!那可是个专会造反的教,元朝末年韩山童父子,明朝的唐赛儿、徐鸿儒,史书上都记得有的。” “大姑,我肚子里可没有你那么多的墨水。不过,要说造反,也是官逼民反!”张四官凝神静思,脸色显得沉重而认真,“打直隶往南,一直到河南,再沿黄河到山东,地方很苦,水旱灾荒总是那些个地方,就算遇见清官,也得靠老天爷帮忙,才有几天好日子过。倘或年成不好,官府征粮加派,毫不放松,加上贪官污吏,额外敲诈勒索,老百姓活不下去了,你说,他能不反吗?” 吴卿怜无言可答,但脸上更有惧色。“造反总不是好事。”她放低了声音说,“张四哥,我看得离着刘三爷一点儿。” “大姑,你完全弄错了,我是说从前如果有白莲教造反,也是官逼民反,跟刘三爷毫不相干,他不是会造反的人。”张四官停一下又说,“刘三爷确是想立一个劝人戒烟戒酒的教,他的想法是,既然地方上够苦了,就得省吃俭用才能撑得下去。饭不能不吃,还不能不饱,不然干活儿使不出劲;抽烟喝酒,花费不少,能省下来,日子不就好过一点儿?俗语说:‘饥寒起盗心’,为了塞饱肚子犯法,事出无奈,还能原谅,若说犯了烟瘾酒瘾去偷去抢,大姑,就算你这么好心的人,也未见得能饶他吧?” 这一番说词,完全改变了吴卿怜对刘三的想法。“原来他立这个教,不但不是想造反,而且是在消弭乱因。好了,我明白了,咱们揭过这一篇儿去。”她紧接着说,“今天我请你来,是要跟你谈彭华的亲事,我想把彩霞配给他,你看如何?” “好啊!郎才女貌,挺好的一对。” “还不是什么郎才女貌,彭华很有志气,彩霞不光是能干,见识也高人一等,一定能帮彭华成功立业。”吴卿怜紧接着说,“不过,说老实话,我也存着一点儿私心,能把他们这一对造就出来,我将来也有个倚靠。” “大姑,你这不是私心,是利人利己的长远打算。”张四官问道,“大姑的意思是,要我来做媒?” “一点不错。如今彭华要去从军,不愿成家,免得有个累赘,这话也在理上。我的意思是,先把事情定下来,两三年以后,再办喜事,未为不可。” “是。”张四官起身说道,“我这会儿就跟他去谈。不过,大姑,不知道你跟彩霞姑娘说通了没有?如果那面答应了,这面不愿意,这就没趣了。” “不会。彩霞虽没有点头,可是我有把握。倒是彭华,脾气有点儿倔,你别把话说僵了,不好转圜。” “不会,不会,大姑你请放心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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