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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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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为你。”阿娃说:“你的事,阿蛮隐隐约约有些知道,我稍微说了些,她就哭个不住,我也陪着她掉眼泪!” 一听这话,郑徽不知道是感激还是伤心?但也不愿多谈,只问:“以后呢?” “以后又提起素娘。她身后好惨!当时韦十五一死,李六逼娶,素娘一索子上了吊。王四娘人财两空,恨极了素娘,连口棺材都不给她,草荐一裹,随便埋在义家地里;埋得太浅,叫野狗把她的尸体翻了出来……” “哎呀!”郑徽喊道:“你不要往下说了!” “这些事我在三曲竟不知道。”阿娃喟然长叹:“生在三曲的,都是苦命!情越重,命越苦;素娘就是一个例子。” 郑徽怔怔半晌,才想出一句话来安慰她:“阿娃,你可是快要苦尽甘来了!” 她向他做了一个感激的微笑;但也只是表示领会来宽慰他的心——她自己知道,将有无数凄凉寂寞的日子在后面。 ▼第十三章 三月,长安一年最好的时候。 长安的三月是属于曲江的。位于外城东南角上的这一池曲水,从汉朝以来,就负盛名;一直是皇帝构筑离宫的理想地带。二十年前--开元中,大加疏凿,重新经营,亿万的金钱,投入曲江四周,于是,如盛妆的贵妇,曲江出现了珠围翠绕的新目。 而这“盛妆的贵妇”,上自天子,下及庶民,是谁都可以亲近的。 在一年至少有一天,天子与庶民同乐于曲江。这一天在一年最好的三月里,上巳——“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几乎有半城的人,涌向曲江。装饰得极讲究的车马,衔接不断;车马前面伸出长长的一枝竹竿,挂着脂粉所作的“红餤”,这是春游曲江的标志。 曲江四周,自北岸乐游原起,宫殿千门,分向东西延伸。还有百司廨署,称为“亭子”——尚书亭子,门下亭子,御史亭子等等;实际上就是尚书省,门下省、御史台的官员专用的宴饮休憩的别墅。 寻常百姓,自不能进入那些“亭子”;却可自设锦幄。豪富之家的锦幄,不但华丽,而且讲究严密,为了不使幄中的旖旎风光,外泄半点。 但南面除了特许以外,不准随便设幄;那里是禁区,禁区的中心是紫云楼,天子所临御的地方。 上巳的曲江,文人修禊,庶民踏青,天子则赐宴臣僚;地点在紫云楼西的彩霞亭。但虽说天子赐宴,却非御馔;照例:由京兆府率同长安、万年两县办差,除了水陆杂陈的盛筵以外,还要讲究锦绣珍玩的摆设。自然,左右教坊的乐工,必定到场献奏新曲——有时,天宝皇帝会成为教坊中的首席乐工,他是羯鼓能手。 百官公卿的口腹之奉,声色之娱,在那一天至矣尽矣。但是,他们在曲江的尊荣,却远不及草茅新进的新科进士。 三月十五;郑徽的同年们所选定的大会曲江的日子。盛况不逊于上巳;而美人比上巳更多;长安的名媛、名妓,这一天都集中到曲江来了! 名媛,随着她的父母到曲江来选婿;名妓,奉召来侑酒侍座。几千双、几万双美目,都看着新科进士;几万双,几十万双的艳羡的眼光,都射向新科进士。而且,帝后、妃嫔、宫娥的视线,也都落在新科进士身上。 此日的曲江,是新科进士的天下;贵为天子,亦只是新科进士曲江会中一项炫耀的点缀。照例:皇帝御紫云楼垂帘以观。他甚至还不是新科进士的贵宾,只是不请自来的一位看热闹的观众。 大唐自太宗以来,历代皇帝都尽可能为进士们增光益宠,作为牢笼天下英雄的手法。解音律、好文艺,赋性宽大慷慨的天宝皇帝,更以爱才出名;这天,他很早就带着近年来最得宠的杨贵妃,临御紫云楼,要看看今年的新科进士中,可有特别出色的人物? 新科进士在彩霞亭的午宴,告一段落;接下来的节目是曲江泛舟。彩饰的彩舟,属于公家,在上巳赐宴那天,只有宰相、三使、北省官——“中书门下”大吏的通称——以及李太白他们那些翰林学士,才有资格上船;而这天,连天子都没份,两只彩舟下面,尽是新科进士。 与天子并坐在衮龙绣榻上指点谈笑的杨贵妃,忽然发现了疑问,轻喊一声:“高力士!” “高力士在!”他疾趋上前,躬身听候吩咐。 “新科进士多少人?” “回贵妃的话,共取二十八名。” “我也记得二十八,可怎么船上只有二十七?是何缘故?” “待高力士马上去打听了来,禀告贵妃。” “不!”天宝皇帝命令:“宣达奚侍郎来!” “领旨。” 达奚珣奉召上楼,行过大礼;杨贵妃把她的疑问提了出来。 “禀贵妃:本科第二十二名进士郑徽告病。” “唉!”天宝皇帝叹口气说:“不到今天,不知进士之贵。怎么偏偏病了呢?看来这郑徽的福份有限!” 达奚珣最欣赏这个门生,立即回奏:“郑徽志趣高迈,才思绵密,将来必是陛下的良臣。” “既然如此,名次何以这么低?” “臣禀公识拔,不敢草率。那郑徽帖经第二,试赋第一;三场策论,经义精湛,可惜时务两策,不切实际,臣再三斟酌,取了第二十二名。” “喔,试赋第一的就是他?”皇帝点点头说:“那篇‘老骥赋’我看过,情文两胜,很难得。我想找人把它写出来。” 他沉吟了一下,又问:“颜真卿在何处?” “现任长安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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