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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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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恩!”状元杨端高唱一声,二十八人,一齐下拜。 “不敢当,不敢当!”笑容满面的达奚珣,长揖答礼。 这时,两廊的“坐部伎”接替了堂下的“立部伎”,奏出了急管繁弦的“燕乐”;堂上酒浆罗列,座主款待门生——这仪注又跟阶前谢恩不同,叙年龄、分先后,但巧得很,杨端的年龄恰好最长,所以仍旧是他第一个报名敬酒。 达奚珣一个个周旋,到了郑徽面前,一听他的名字,立刻捉着他的臂,微微顿足吐叹:“可惜,可惜!老弟,你后劲不继啊!” 郑徽知道他指的是那两道时务策,便必恭必敬答道:“门生见识浅薄,多亏老师包容,感激终生。” “那篇赋倒真是压卷之作,我想把它刻出来,让大家观摩观摩。” 文字见赏,刻骨铭心,郑徽也不谦辞,只满心舒畅地笑道:“老师太抬举我了。” “不过经世致用与文采过人,究竟是两回事。你也得多留意留意世务才好。” “是,是!求老师多教诲。” “改天再谈吧。”达奚珣又重重地嘱咐:“千万别忘了来看我!” “一定要来给老师请安、请益的。”郑徽也郑重地应诺。 那时的社会,最重座主门生的情谊。郑徽深深庆幸于这样一位真正能赏识他的老师,所以一回家以后,赶着把他的遭遇告诉了阿娃。 “这可见你这第二十二名进士,不是侥幸得来的。”阿娃也很欣慰。 “我现在比什么时候都有信心。”郑徽的声音很有力,“好是好,坏是坏,一丝一毫都不能假借。明年金殿对策,要想一鸣惊人,从现在起就得开始准备。” “只怕你一时还不能好好用功。”阿娃屈着手指数道:“我来替你算一算,杏园初宴、过关宴、雁塔题名、曲江大会;然后又是月灯阁打球宴、樱桃宴,中间还要参加释褐试,加上同年往来应酬,起码半年不得安宁。” “释褐试我不参加。”释褐试是任用考试,郑徽既然还要应制举,不准备出仕,自然不必参加释褐试。 “别的呢?”阿娃又说:“而且,达奚侍郎要把你那篇《老骥赋》刻了出来,慕名来访的一定不少,有你忙的。” “这不行!”郑徽摇摇头说:“我又得逃了!我不要这些浮名。” “这倒也不算浮名。只怕盛名之下,难乎为继;那才是叫人难堪的事。一郎!”阿娃激动地说:“你不知道我多么盼望你成名,可又害怕你成名以后,无所表现,叫人说一句:郑某也不过如此!我第一个就受不了。” 郑徽默然。阿娃对他期望如此之深,不是口头上一两句自勉自励的话所能交代的;他深切地在考虑,要怎样才能使自己成为第一流的人才,名实相符,来使阿娃满意? “我的话恐怕不中听,可是我还要说个不中听的比方给你听。”阿娃又说,“我想名士也跟名妓一样,惊才绝艳,要叫天下歆动;而且名士的才华跟名妓的色艺,也都要跟天下人共见,就是你所说的,‘一丝一毫都不能假借。’名士的才跟名妓的色,都是天赋,勉强不来;只是有了天赋还得后天的培养,名士的十年窗下,三更灯火五更鸡,博得一举成名;跟名妓的从小学歌学舞,识字读诗,用假母的鞭子换来色艺双全四个字,一样都是来之不易。既然来之不易,就要好好利用声名,不能轻易让人仰望颜色。一郎,你懂我的意思?” 郑徽怎么不懂?他点头答道:“我原就说过,我要逃了。若是真有什么慕名来访的人,叫他们扑个空,让他们背后去谈论!” 两人相视微笑,会意于心,抛开此事,另换了个话题来谈。 正当这时候,阿娃一眼瞥见张二宝擎着一朵大红牡丹,走了进来;她为那朵名花的鲜艳夺目的色彩所吸引,不自觉地迎了出去,问道:“那来这么一朵牡丹?该是暖房里熏出来的,珍贵得很呢!” “我差点忘了送进来。”张二宝笑嘻嘻地笑说着:“这朵花有钱都买不到。” “是一个人送的。”郑徽也走到廊下来了,在她身后说:“你怕再也猜不到是谁!” “谁?”阿娃偏着头想了一下:“小娇娇?” 郑徽大笑,“你还记着小娇娇跟你呕气的事?”他说,“不过,虽不中不远矣。”接着他把阿蛮赠花的经过,说了一遍。 “这可是状元郎都没有你得意了!”拈花微笑的阿娃又说:“你到底对阿蛮怎么样?欢喜她不?” 郑徽觉得她这话问得可笑,鼻子里哼了一下,表示根本不值得答复。 “她说要你去看她,你去不去?” “三曲之中,我今生绝迹了。” “那么,咱们把她请来叙一叙?” 郑徽知阿娃已动了猜疑,不敢多事,便摇着手说:“算了,算了!你跟她又没有什么交情。” “我没有,你有啊!” 这一说郑徽更具戒心,“好了!”他用极坚定的声音说:“咱们不谈她!” “你真是有些变了!”阿娃笑道,“变得这么拘谨。你别管,我把她请来,谈谈三曲的新闻。” 第二天,阿娃真的打发绣春去请阿蛮。郑徽为了远避嫌疑,也正好是同年会饮,便早早带了张二宝出门,直到日暮回家,看见阿娃眼眶红红地,大为惊疑。 “怎么回事?”他忧愁地问。 “我跟阿蛮俩,对坐着淌了一天的眼泪。”阿娃容颜惨淡地回答。 “好好地淌什么眼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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