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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问起我没有?”

  “从没有问过。”

  “大概他还记着我的恨。”李姥泰然地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是读书读通了的,应该替咱们娘儿俩设身处地想一想。”

  李姥的话说得很含蓄,阿娃却已充分体会。她不愿替郑徽算旧帐,以致于跟李姥发生无谓的争执;踌躇了一会,忽然想到,不妨拿郑徽作题目,先使一条缓兵之计。

  于是,她故意问说:“姥姥,你说一郎该怎么替咱们着想呢?”

  “他不该记着我的恨;该想到咱们这种人家,不算士农工商的‘良人’,抛头露面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钱!”

  “我也知道,不外乎一个钱字。”阿娃点点头说:“一郎早替咱们想过了。他不会白受咱们家的好处。”

  “怎么?”李姥张大了眼问。

  阿娃故意做了个诡秘的微笑、只说:“姥姥,你明天也该去看看他。”

  这里面大有交章!李姥沉吟着无法作答!

  “迟早总要见面的,你老人家就去一趟吧。”阿娃再一次劝说。

  “只怕他不肯见我。”

  这顾虑是该有的,阿娃想了下,又说:“姥姥看我面上,就算受些委屈吧!”

  “好吧!”李姥终于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阿娃问郑徽,说李姥要来看他,问他愿意不愿意见面?她已算计好,若是他愿见李姥,就好说话了,她有一套说词教给他;否则,便叫他故意避开她。

  郑徽不答。一眼看到阿娃手里拿着个玉雕的双鲤,却先问道:“新买的?”

  “不!”阿娃答道:“别人送的——这个人认识你。今天开箱子看到了,拿出来让你看看……”

  “小娘子!”绣春匆匆赶来,打断了她的话:“姥姥来了!”

  “看我的面上!”阿娃只急急地说了这一句,便忙着迎了出去。

  郑徽积恨未消,但总算符合了阿娃的愿望——装睡不见。于是,阿娃替他想好的一番假话,只得由她自己来“转述”了。

  “姥姥!”阿娃把李姥延入她的卧室,并坐在床上说道:“一郎跟我说了真话,他为了两个原因,暂时不能回家:第一,榜上无名,自己觉得没有脸见人;第二,他父亲给了他两年的费用,结果一年不到,挥霍一空,回家不好交帐。好歹混过两年;他家万贯家财,弟兄两个,他又居长,送个几百贯给你老人家养老,算不了一回事!”

  “哼!”李姥冷笑道:“你听他瞎吹!他这么不成器,他父亲还会要他?”

  “怎么不要?”阿娃立即提出反驳:“秋天他父亲‘入计’,还特为来找过他。”

  “你怎么知道?”

  “那周郎——周佶告诉我的。”

  李姥有些信了,因为她也听说过有“入计”这回事:可是:“既然他父亲在找他,你不会把这消息告诉他,叫他回去?”

  “我自然跟他说了。他说他要回去,早就回去了;弄成这样狼狈不堪,死也不愿回常州。”阿娃停了一下,放低声音又说:“姥姥,你得平心静气想一想,他弄成这副样子回去,他父母不心疼?一问清楚了,说起来是你老把他撵了出去,以致于流落为丐;做官的人家不讲理,迁怒到你老身上,咱们可斗不过做官的!”

  李姥悚然心惊!懊悔自己当初不该听刘三姨的话,是做得太绝了些。

  阿娃看她被唬住了,心里得意,把握机会又劝慰道:“不过一郎是厚道的,只要咱们待他过得去,他也不会借仗他父亲的势力来报复。咱们体谅他的苦衷,下些本钱,供养他一年;只要下科一中进士,风风光光回到常州,不用说一郎感你老的恩,他家父母自然也要重礼酬谢。姥姥,你想是不是呢?”

  威胁利诱,双管齐下,李姥自不能不动心。细细想了一会,问道:“他要中了进士,你怎么个打算?跟了他去?”

  这一问却不在阿娃意料之中,“现在那里谈得到?”她说:“不管怎么样,总得先告诉你老。”

  “光是告诉我呢?还是听我的话?”

  阿娃深切地考虑一会,为了郑徽,她愿意以此作为交换条件,便毅然决然地答道:“听你老的话。”

  “好!”李姥接口便说,“你罚个咒我听!”

  阿娃有些迟疑。这不是她没有诚意,而是不知道怎样去表现诚意?想了一下,她走到窗前,直挺挺地跪下,回头问说:“怎么罚?”

  “是你罚咒,又不是我!我那知道你罚个什么咒?”

  这话说得不错,她细想一想,用很严肃的声音,朗朗宣示:“我,李娃,受姥姥养育之恩,永不背弃,将来婚嫁行止,听凭姥姥做主。若是心不应口,违逆姥姥的意思,神鬼不容,必遭天谴!至诚上告,诸神共鉴!”

  “好阿娃!”李姥难得动了真感情,又想笑、又想哭地一把将阿娃搂在怀里,喃喃地说:“好,这下我可放心了,真的放心了!”

  阿娃却是深深警惕,她把她的誓言,重新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告诉自己:在姥姥有生之年,都受这番誓言的约束。

  “去看看一郎,看他醒了没有?”李姥怡悦地说。

  阿娃深怕郑徽会说出李姥很难堪的话来,拆穿了她的谎言,所以先作个伏笔:“姥姥!”她说,“一郎性子很傲,你知道的;这半年又受了许多委屈,所以心里虽已有了打算,表面上怕不免要发发牢骚。你老可不能当真!”

  “我知道。”李姥说,“一郎是嘴硬心软的性子。再说,我什么气都受过,何在乎他几句牢骚的话!”

  这一说,阿娃放心了,欣然带着她来看郑徽。她先抢前几步,看见他仍旧面朝里卧,便上前摇摇他的肩,叫道:“一郎,一郎!”

  郑徽原来已坐起来了,听见窗外李姥的声音,重又装睡;这时听见阿娃叫他,不能不理,便转过身来,揉着眼做个刚醒的样子;却寒着脸,准备向李姥发作。

  阿娃赶紧向他使了个眼色,但来不及用任何语言暗示,李姥已抢先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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