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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于是两人又对干了一杯。阿娃觉得脸有些发热,视线微感模糊;但她内心十分兴奋,因为从没有这样痛痛快快地谈过郑徽,又因为周佶也欣赏、关切、惋惜着郑徽,便更觉得对劲了。

  暮鼓已响,绣春照例出来劝客人回去;刚一开口,便被阿娃拦了回去:“你怎么没有礼貌?别多说,再去温酒!”

  绣春大为奇怪,退了下来,悄悄去告诉李姥;说阿娃今天的行为失常。

  李姥原已得到消息,说阿娃把主客吴九郎送了出去,却把个寒酸的陪客留了下来,大为不悦。此刻又听说阿娃竟有进一步把那姓周的延为入幕之宾之意,越发生气,寒着脸好久不响。

  侍儿们都知道李姥的性情,凡是像这样的神气,喜怒不测,格外要留神;所以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但视线却始终不敢离开她。

  “你小娘子跟那姓周的,谈些什么?”

  绣春陡然醒悟,深深懊悔,不该多事来报告的。

  “怎么啦?”李姥的三角眼斜觑着绣春,“没有听见我的话?”

  “我听见了。”绣春说:“小娘子也没有说什么!”

  “哼!”李姥冷笑道:“你也大了,该给她们做个榜样。我给你留面子,你自己要知道!”

  绣春一听这话,打了个寒噤。李姥驭下,恩威并用;要惹上了她,说打就打,说骂就骂,再不然心一狠,转卖到那最不堪的人间地狱去,一辈子就算完了。

  于是,她不能不吐露实情:“我也没有听得太清楚,好像是在打听郑一郎的下落。”

  李姥眼一张,极注意地问说:“怎么跟那姓周的打听呢?”

  “那人是常州来的举子。”

  李姥紧闭着的嘴。渐渐往两边拉长,然后慢吞吞地说道:“原来攀上了乡亲!你去看看,得便跟你小娘子咬个耳朵,让她到我这里来一趟!”

  “知道了!”

  绣春刚走了几步,突然听得李姥又叫:“你回来!”转过身,看见李姥换了一副神色,“不用叫她来了,你回去好好侍候客人,还有,叫张二宝把大门早早闩上,今晚没有人进出了。”

  这前倨而后恭的态度是怎么来的?是什么意思?绣春完全不明白。自然,她不敢也不必问;只照李姥的话做就不错。

  等她回到厅上,阿娃正抱着琵琶在唱诗;她只听到最后两句:

  ……一去相思成痼疾,重来消息等灵丹!

  “好句,好句!”周佶满引一觞,“只是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首诗……”

  “你当然第一次听到。“阿娃放下琵琶,摸着红扑扑的脸说:“定谟在鸣珂曲作的诗,你在别处地方听不到的。”

  “我看你的‘痼疾’也快好了。冬至一阳生,但盼‘重来消息’只在这几日之间。”

  “好得很!”阿娃愉悦地笑着:“周郎,你不俗!比那自鸣得意的吴九,高明得多了!”

  “吴九也算是风流倜傥的人物,只不过在你面前,可就配不上了!”

  “谁也配不上我……”阿娃打了个酒嗝,无法说得下去。

  “除非郑定谟。”周佶接口说。

  “嗯!”阿娃半闭着眼点点头,然后问道:“你的别号叫什么?”

  “佶字拆开来就是。”

  “吉人?”

  “对了。”周佶眼珠一转,突然兴奋地说:“我就是报喜的吉人,你跟郑定谟见面的日子,一定不远了。”

  “这话说得好,我敬你一杯!”

  “不!”周佶夺去她手中的杯子,“我干了,你喝一口意思意思吧!”

  阿娃使劲把杯子往怀里一带,酒泼了一大半,“这一点你就不像郑定谟了,他从不禁止我喝酒。不过,”她偏着头,彷佛遭遇了什么异常困惑的难题,“很奇怪的事,那时候我不怎么爱喝。”

  “所以你今天更不能多喝。”周佶劝道:“酒入愁肠,最易伤身。”

  “可是,这一杯一定得干。”

  周佶看她手中只剩下小半杯酒,便不再劝阻,陪她干了。

  “再干一杯!这一杯祝贺你吉人天相,进士及第。”

  “谢谢你。不过你还是不要干的好,慢慢喝吧!”

  “笑话!”阿娃一仰脖子,又把酒干了,“你说我量浅?”

  “阿娃,你快醉了!”周佶郑重其事地警告。

  “真的!”绣春也上来劝她:“小娘子,你听周郎的话,不要喝了。有孟津来的梨,我削两个替你醒酒。”

  “瞎说,没有醉,醒什么?你说,”她直凑到绣春面前,大声地问:“那里看出我醉了?”

  “人家周郎是‘明经科’,你说‘进士及第’,牛头不对马嘴,不是醉了?”

  “喔!”阿娃转脸大声问周佶:“你是明经科?嗯?明经是什么玩意?送给郑定谟,他都不要。”

  周佶相当窘,却又不得不敷衍喝醉了的人:“是的,是的,明经不成个玩意。”他顺着她的口气说,“你起来休息一会,要不要喝水?”

  阿娃点点头:“要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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