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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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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娘明天不去。” “怎么?” “她有些咳嗽,天太冷,怕她受寒,我不叫她去。你看,”韦庆度指着窗外说,“像要下雪了!” 不久,灰暗的天空中,真的飘下雪来,瓦上像敷着一层薄薄的白粉。这是喝酒的天气,但因明天一早就得从事文场的角逐,所以浅尝即止。吃完晚饭,韦庆度随即也告辞;郑徽早早休息,养精蓄锐,准备接受即将到来的考验。 “一郎,一郎,醒醒!”朦胧中他隐约听见有人轻柔地喊着;然后又感觉到一只温软的手,轻轻地捏着他的面颊,睁眼一看,是阿娃撩起帐子站在他床前。 “什么时候了?” “五更刚过。” 他还有些残余的睡意,但一想到这一天的私试,立刻便有无法抑制的兴奋,感到精力弥满,急待一逞身手。于是一挺身子坐了起来,握拳伸臂,在空中挥舞了两下;这时他才发现,阿娃珠围翠绕,一身盛装,早就梳妆好了。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三更天。” “啊,何必如此?”郑徽不安地说,“怕是你一夜都没有睡好觉?” “今天不比平常,情愿我等你,不能让你等我;虽说私试,误了时候也不好。” 郑徽不再多说,匆匆穿戴漱洗,到堂前去吃早饭。刚一掀开帷幕,陡觉西堂亮得出奇——西堂的门开着,门外的积雪,总有两尺多厚! “下了这么大的雪!”他讶异地说,“我一点都不知道。” “这是今年第一场瑞雪。试官说不定会拿它做题目来考你们。” “对!”郑徽心中一动,自然而然地在脑中搜索着有关雪的典故,真的遇上了这个题目,便可从容应付了。 刚吃完早饭,韦庆度也到了。他戴着油帽、骑马来的。阿娃原准备了两乘车,此时只用一辆,只她带着绣春乘坐;郑徽陪着韦庆度骑马,在秦赤儿、贾兴引导之下,出坊向西而去。 积雪未扫,车马都走得极慢。车轮马蹄辗压着雪粒,哧啦、哧啦地作响,越发衬出雪后清晨的幽静寂寞。郑徽在马上四顾,巍峨的宫城,宽广的街道,都掩盖在皑皑白雪之下,那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白色,使他目眩,也使他恐惧,彷佛觉得无法脱出这白色的围困似地。 这份感受,异常真切,他甚至想发声吟咏,以作寄托。这个念头使他意识到,他正经历着一种宝贵的经验。如果在今天的私试中,真的为阿娃所猜中,以雪为题,他将有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可写。 于是,他的恐惧消失了,在马上仰起头来,高瞻远瞩着粉妆玉琢的宫阙、城池和棋局样整齐的千门万户,又一次领略到长安的壮丽宏伟。 他们由朱雀门西第二街南折,立刻就看到辙迹凌乱,车马纷纷;不用说,这都是跟郑徽和韦庆度一样,来应私试的。向南不远,右转入廷康坊,一进北门便是河东节度使的宅第。 秦赤儿上前投了名帖,随即有一名执事,引着他们从右侧车门来到一所别院;尚未进门,就听得笑语喧阗,猜想来的人已经很不少了。 那所别院以一个永安渠水凿成的大池为中心,池上有亭,这时为大雪所封,成了一个雪白的圆球。池东是一座梓木彩绘的方厅,题名“退思堂”;池西迭石为山,依高下之势,筑成一带精舍,有一块小小的木匾,题着“夕佳廊”三字。喧阗的笑语,有发自退思堂的,也有发自夕佳廊的。河东节度使府第的执事,把他们引入退思堂。一眼望去,总有两百人以上,其中三分之一是浓妆艳抹的平康女子。 “荥阳郑郎、长安韦郎,到!”河东节度使府第另一名执事,持着名帖,高声唱名迎客。 几乎所有的人,都转脸来看他们;但郑徽发现,只有少数的人在看他和韦庆度——受人注目的是阿娃! 于是,有一个三十左右,衣饰极华丽的人,含笑上前向韦庆度招呼——他就是今天私试的主持者朱赞。 朱赞是个极工于酬应的人,当韦庆度替他们介绍以后,他用异常恳挚的神情,向郑徽表示仰慕之意,又为他的招待不周道歉。同时也向阿娃寒暄,他说他以前虽未见过,但久已知道阿娃的声名,今天见到了,自然非常高兴,可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这使得郑徽非常得意,细细搜索了一番,在退思堂的脂粉丛中,确是没有一个人及得上阿娃,诚如韦庆度所说的,她已“抢了一个第一”,现在,要轮到自己去夺魁了! 正这样兴奋地想着,一阵圆润的金钟声响,朱赞便说:“两位请吧,入闱了!”又对阿娃说:“我也要入闱,不能招呼你,要什么尽管跟这里的人说。” “谢谢朱郎。祝你高中!”阿娃扶着绣春的肩,送他们出厅——厅外已站满了莺莺燕燕,那些“举子”们,有的低声调笑,有的驻足欣赏,把一条雨廊挤得断了交通,直到第二遍金钟响了起来,才把他们催入试场。 试场设在河东节度使府第的正厅,五楹广厦,十分宏敞。正中设着公案,是“主司”的座位,水磨砖地上,铺着厚厚的地衣,每人占有一张三尺长、尺许宽的矮几。四角设着烧得通红的大炭盆,还供应热气腾腾的茶汤,看来相当舒服。 看看都已入闱,朱赞站在公案右侧,作了个手势,似是有所陈述,于是,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 “虽是私试,不可苟且。”朱赞的声音不高,但口齿清楚,大家都听得明明白白,“有几件事,要奉告各位:第一,敦请太常寺于少卿主司。于少卿,开元十九年进士及第,是我们老前辈。第二,礼部考试,日暮以后,准给烛三条,私试应该从严,准给烛一条。第三,入闱以后,不交卷不准出闱,午饭请各位将就一下,明天第二场考完了,我再好好奉邀各位一醉。第四,今天,第一场‘杂文’,明天晚上发榜;明天第二场‘策问’,后天正午发榜。” 说完,朱赞游目四顾,看看有谁对试例还不了解,需要发问。 “请问,杂文是诗还是赋?或者诗赋兼试?”有人这样问。 “礼部亦还没有诗赋兼试的例子。或诗、或赋,权在主司,恕我无法回答。”朱赞等候了一会儿,又说:“如果没有再要问的,那么,请各位委屈一下,到院子里站一站,谒见主司。” 这时,阶前已设下香案。“举子”们依照礼部贡院的规矩,在西阶下站队肃立,不一会儿太常寺少卿于玄之——被他们敦请来的主考官,身穿公服,缓步下阶,仪容肃穆地站在东面。“举子”与主司相对而立,在执事鸣赞之下,“举子”先拜,主司答拜,完成了谒见的大礼。 然后,唱名领卷,依次进入试场。这天来应私试的,总计一百二十五名。 郑徽和韦庆度的次序是挨着的,但座位正好一个在前一列的末尾,一个在次一列的开头,一东一西,隔得远远的,要想说句话都不能够。然而郑徽并不怯场,摊开笔砚,撕掉试卷上写着姓名的浮签,端然静坐,等候出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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