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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我只是跟定谟约一约,一起到户部投文……”

  “真是,多亏得十五郎关照。”阿娃打断了他的话,正好借题目留客:“你也该让我们敬你两杯酒,稍稍表达谢意。”

  “何用这么客气?我真是有事要办,改天再来玩。”

  “这时候了,还办什么事?”阿娃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十五郎,只怕你有事要办,也不出平康坊,早些晚些都不碍。”

  韦庆度让她说得无话可答。这一下露了马脚,郑徽诡秘地笑道:“想来另有密约,何不请到这里来相会?”

  “哪里还有什么另外的密约?一个素娘都叫我受不了啦!”韦庆度停了一下,又说:“老实告诉你吧,我说好了,今天要到素娘那里去,如果失约,她寻死觅活的,好几天不得安宁,何苦?”

  “这好办,把素娘也请来。”

  “正该这么办。”阿娃不等韦庆度表示意见,便掀开帷幕,吩咐绣春道:“叫人到王四娘家请素娘来,就说韦十五郎在这里。”

  “慢,慢!”韦庆度站起来说:“既然如此,我另作安排。”

  于是,他把他的家僮秦赤儿找了进来,嘱咐了几句。

  “我叫人把我的窗课取来,想请你指点。”

  “好极了。”郑徽说,“不过指点可不敢当,我也有几首不谐格律的诗该拿给你看。”

  “素娘呢?”阿娃插嘴发问。

  “也叫人去通知了,会来的。”

  “十五郎!”她踌躇了一下说,“你说跟素娘在闹别扭,到底为什么?”

  “是她跟我闹别扭。”

  “不管谁跟谁,你只说原因吧!”

  “她要我做我现在办不到的事。”

  “噢——”阿娃凝神想了想,深深点头,“那么,你什么时候才办得到呢?”

  “总要到明年春天才能决定。”

  “那也不过几个月的工夫,素娘等一等也不妨,回头让我来劝她。”

  “就是这话。但她又说什么夜长梦多……其实事情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坏!”

  “喔,”阿娃动容了,“十五郎,你说,出了什么花样?有人要娶她?”

  韦庆度皱着眉点一点头,神情显得有些抑郁。

  “是谁想娶素娘?”郑徽问说。

  “李六。”韦庆度轻蔑地答了这两个字。

  郑徽不知道李六是何许人?阿娃却跟韦庆度一样,也皱起了眉,厌恶地说:“是这个魔头。”

  “李六是谁?”郑徽追问着。

  “哼!”韦庆度冷笑道:“这也算是大家子弟——”

  李六,表现了大家子弟的另一面。那是非常恶劣的一面,因为不读书之故,不知仁义,只讲势利;人物丑陋,语言无味,却最善于用财势来横行霸道。

  李六就是仗着他叔父的财势,称豪于平康坊。娼家的假母欢迎他,那些女孩子却畏之如虎;因为他不止于不解温柔,而且粗俗暴戾;如果不幸成为他的妾媵,至多半年他便厌倦了,然后被冷落、被虐待,此生有无数个以泪洗面的日子。

  “怪不得素娘害怕!”郑徽说:“照这样子,你一定得想办法。”

  “还不要紧,我有我的办法。李六不好惹,但是我不怕他;他也应该知道,我跟他一样的不好惹。”

  “十五郎,你有办法,你倒是说出来听听嘛。”阿娃十分关心地说。

  韦庆度的一双星目,渐露杀气,嘴角浮现了一丝阴冷的微笑——他把郑徽悬在壁间当作装饰的一柄长剑取了下来,轻按扣簧,拔剑在手,念了两句诗:“‘俱邀侠客芙蓉剑,共宿娼家桃李溪。’”

  这卢照邻的两句诗,郑徽曾听他引用过,但前后两次,意味不同。韦庆度的交游极广,自然结识了许多游侠儿,可以供他驱遣,这就是他的所谓“他也不好惹”的缘故。

  阿娃却深为担忧,“十五郎,”她迟疑地问,“你不是想杀人吧?”

  “不会,不会。杀人要偿命,我干那种傻事做什么?”韦庆度笑着安慰她。停了一会儿,他又说:“对付李六的办法很多,总之,我决不会让素娘落到他手中——回头她来了,你们不必谈这些恼人的事,大家高高兴兴玩一晚上。”

  郑徽和阿娃都尊重他的意旨。等素娘来了,绝口不谈李六,所谈的是长安的风物和生活的琐屑。素娘与阿娃,原为旧识,而且颇有惺惺相惜之意,只是平日不容易有相遇的机会,难得见面,谈得十分欢洽。

  郑徽和韦庆度都不去打扰她们。他们交换着欣赏彼此的窗课,提出异义来讨论,也谈得十分投机,使这偎红倚翠的席面,成了道地道地的文酒之会。

  由文谈到诗,他们的兴致更高了。平康坊的各娼都是懂诗的,因此阿娃和素娘也停止了谈话,静听他们谈论诗。

  “你们也别尽听着,”韦庆度忽然注意到了她们,出了一个主意,“替我们唱几首诗。”

  阿娃和素娘欣然接受了这一差使,交替着曼声清吟;每唱一首,郑徽和韦庆度互敬一杯酒,不到一个更次的工夫,每人都灌下了十几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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