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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不管谁跟谁,你只说原因吧!”

  “她要我做我现在办不到的事。”

  “噢——”阿娃凝神想了想,深深点头,“那么,你什么时候才办得到呢?”

  “总要到明年春天才能决定。”

  “那也不过几个月的工夫,素娘等一等也不妨,回头让我来劝她。”

  “就是这话。但她又说什么夜长梦多……其实事情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坏!”

  “喔,”阿娃动容了,“十五郎,你说,出了什么花样?有人要娶她?”

  韦庆度皱着眉点一点头,神情显得有些抑郁。

  “是谁想娶素娘?”郑徽问说。

  “李六。”韦庆度轻蔑地答了这两个字。

  郑徽不知道李六是何许人?阿娃却跟韦庆度一样,也皱起了眉,厌恶地说:“是这个魔头。”

  “李六是谁?”郑徽追问着。

  “哼!”韦庆度冷笑道:“这也算是大家子弟——”

  李六,表现了大家子弟的另一面。那是非常恶劣的一面,因为不读书之故,不知仁义,只讲势利;人物丑陋,语言无味,却最善于用财势来横行霸道。

  李六就是仗着他叔父的财势,称豪于平康坊。娼家的假母欢迎他,那些女孩子却畏之如虎;因为他不止于不解温柔,而且粗俗暴戾;如果不幸成为他的妾媵,至多半年他便厌倦了,然后被冷落、被虐待,此生有无数个以泪洗面的日子。

  “怪不得素娘害怕!”郑徽说:“照这样子,你一定得想办法。”

  “还不要紧,我有我的办法。李六不好惹,但是我不怕他;他也应该知道,我跟他一样的不好惹。”

  “十五郎,你有办法,你倒是说出来听听嘛。”阿娃十分关心地说。

  韦庆度的一双星目,渐露杀气,嘴角浮现了一丝阴冷的微笑——他把郑徽悬在壁间当作装饰的一柄长剑取了下来,轻按扣簧,拔剑在手,念了两句诗:“‘俱邀侠客芙蓉剑,共宿娼家桃李溪。’”

  这卢照邻的两句诗,郑徽曾听他引用过,但前后两次,意味不同。韦庆度的交游极广,自然结识了许多游侠儿,可以供他驱遣,这就是他的所谓“他也不好惹”的缘故。

  阿娃却深为担忧,“十五郎,”她迟疑地问,“你不是想杀人吧?”

  “不会,不会。杀人要偿命,我干那种傻事做什么?”韦庆度笑着安慰她。停了一会儿,他又说:“对付李六的办法很多,总之,我决不会让素娘落到他手中——回头她来了,你们不必谈这些恼人的事,大家高高兴兴玩一晚上。”

  郑徽和阿娃都尊重他的意旨。等素娘来了,绝口不谈李六,所谈的是长安的风物和生活的琐屑。素娘与阿娃,原为旧识,而且颇有惺惺相惜之意,只是平日不容易有相遇的机会,难得见面,谈得十分欢洽。

  郑徽和韦庆度都不去打扰她们。他们交换着欣赏彼此的窗课,提出异义来讨论,也谈得十分投机,使这偎红倚翠的席面,成了道道地地的文酒之会。

  由文谈到诗,他们的兴致更高了。平康坊的各娼都是懂诗的,因此阿娃和素娘也停止了谈话,静听他们谈论诗。

  “你们也别尽听着,”韦庆度忽然注意到了她们,出了一个主意,“替我们唱几首诗。”

  阿娃和素娘欣然接受了这一差使,交替着曼声清吟;每唱一首,郑徽和韦庆度互敬一杯酒,不到一个更次的工夫,每人都灌下了十几杯酒。

  韦庆度原有很好的酒量,但因肚子里装了些骯脏气,容易喝醉;慢慢地,言语夹杂,狂态渐露,无心再听唱诗,郑徽便做了个眼色,让阿娃和素娘停止。

  “我最近正学笛子,吹一曲给你们醒酒好不好?”素娘对郑徽说,眼睛却看着韦庆度。

  “谁耐烦听那些呜呜咽咽的东西!”郑徽还未答话,韦庆度抢在前面说了。

  “那么羯鼓如何?”郑徽问。

  “这是当今皇上最喜爱的乐器,你也爱玩?”

  “只是爱玩而已。”郑徽说:“我击一曲御制的鼓曲‘春光好’。”

  “不好,不好!”韦庆度立即提出异议,“一非春天,二不催花,‘春光好’不如‘秋风高’。”

  于是侍儿在堂前当门设下羯鼓。秋庭微月,高树有声,那一股萧爽之气,助长了郑徽的兴致,下手尽情纵击;只听得一片苍凉的秋声,卷地而起,令人想到塞外的角声、霜郊的马嘶,油然而兴驰驱逐北之思。

  “好鼓,好鼓!值得浮一大白!”在鼓声的余韵中,韦庆度举起银制的“酒船”,一饮而尽。

  “别喝了吧!”素娘拉拉他的衣袖,又说:“要喝,也别喝得那么猛!”

  “你以为我醉了?”韦庆度歪着头,闭着眼,醉态可掬地答说:“我一点都没有醉。要不信,我试给你看。”他张开眼,一眼看到绣春,便招招手把她叫过来,执着她的手,呢声说道:“好绣春,好姊姊,你替我找一块木板来,行不行?”

  绣春只是微扭着身子,掩口发笑,好久都答不上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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