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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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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东掉头就走,走得像跑一样,看她一进了门,随即听见格格地笑声。汤化龙觉得有趣,忍不住问说:“这是什么地方?” “娘儿三个,再无别人。她妈妈做得一手好番菜,常时到大宅门里,教那班太太、少奶奶、小姐们用刀叉吃番菜。”吴景濂又说,“你要清静,这里再清静不过。” 说完,领头往前走,一进门已有一个徐娘风韵的妇人迎了出来,含笑招呼了吴景濂,又问:“这位老爷是?” “汤老爷。”吴景濂又为汤化龙介绍,“这是魏太太。” “魏太太。”汤化龙客气地说,“冒昧打搅。” “哪里。请都请不到。”魏太太往里喊一声,“大东,你来招呼贵客。” 门帘一掀,闪出来一个女郎。长身玉立,艳光照人,先含笑招呼吴景濂:“吴大爷好久不来了。”接着向汤化龙叫一声:“汤先生!” 吴景濂突然想起,“小东呢?”他问,“刚才我只说了一声‘汤老爷’,她就大笑特笑。不知道她笑什么?” “她这两天在学《审头刺汤》,一提‘汤老爷’,想起‘汤裱褙’那副模样,忍不住好笑。” “该打,该打!”吴景濂笑道,“怎么把我们汤议长,比做《审头刺汤》的‘汤老爷’,真正岂有此理。” “小孩子不懂规矩。”魏太太急忙向汤化龙道歉,“汤先生,不要生气。” “没有的事。”汤化龙神色如常地说——他是出名深沉的人物,听得《刺汤》这个戏名,想到住的凶宅,心中作恶,表面上却一点看不出来。 “我罚小东!”吴景濂说,“回头教她把新学的《刺汤》,唱来听听。”说到这里,突然省悟,《刺汤》犯忌讳,便即改口,“不过刚学的,恐怕不见得好,罚她唱别的。” “行,行!”魏太太说,“说戏的师父快来了。回头让小东唱一两段,请汤先生、吴大爷看看她将来会不会有出息。” “你这两个女儿不得了!魏太太,你后半辈子不必愁,靠女儿就好了。” “多谢,多谢!不过都要靠大人先生们提拔。”魏太太接着又问:“吴大爷想吃点什么?” “什么都好。” “好!我到前面去看看,今天有什么新鲜材料。” 所谓“前面”是前面一条胡同,那里有家法国人开设的伙食桌,专做洋人的买卖。这天有极肥的鸽子,跟关外来的白鱼,魏太太就用这两样东西做主菜。 她的手艺好又快,加以大东、小东两姊妹,都能帮忙,先用现成的熏火腿、鱼子酱、肝酱之类,配上酸甜黄瓜,做了一道法式冷盘,端出来供客人下酒。 餐桌是早已陈设好了的,吴景濂与汤化龙相向坐在长桌一头的客位,大东坐在介乎两者之间的主位上,从身旁的冰桶中拿起一瓶酒说:“这瓶西班牙雪丽酒,我妈一直舍不得给人喝,今天特为请汤先生,为的小东不懂规矩,表示抱歉。” “嗐!”汤化龙说,“这又何足介意,你母亲太客气了。我深感盛情。” “彼此都不必客气了。”吴景濂说,“有好酒还不倒出来品尝。” 等大东将雪丽酒,倒在小口深杯中,吴景濂未尝先闻,汤化龙却已举杯近唇,大大地喝了一口,那又酸又甜、又凉又香的雪丽酒,一下子将他的食欲引起来了。 食欲一振,兴致也好了,话就多了。“魏小姐,”他说,“你跟令堂站在一起,不知道的人,一定说你们是姊妹。” “是吗?”大东笑道,“这是说我母亲看上去年轻,还是说我长得老了?” “自然是说令堂看上去,不像会有你这么一位‘硕人其颀’的小姐。” “吴大爷,”大东转脸问说,“汤先生说我什么?” “‘硕人其颀’是诗经上的话,说你长得高。” “是啊!大家都说我长得太高了,所以我穿旗袍不敢踩‘花盆底’。” 旗人妇女的鞋子,鞋底上高起一截,名为“花盆底”。汤化龙便说:“原来魏小姐是旗人!” “还是‘红带子’呢!”吴景濂说,“也算是天潢贵胄。” 汤化龙心想,魏家既不像餐馆,又有女侑酒,恰还是作为“天潢贵胄”的“觉罗”。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念头一起,好奇心大生,渴望获知魏太太的身世,却苦于不便当着大东就问。 吴景濂察觉到了,只好将能说的先说出来,“她的老太爷是外交官。”他指着大东说,“不过去世多年了。” “是我三岁那年去世的。”大东作了补充。 “你出生在哪一年?”汤化龙问。 “我属耗子的。” “那就是闹义和团的庚子年。”汤化龙算了一下说,“你今年十八?” “看起来像二十多了吧?”大东问说。 她对于外表与实际年龄不称这一点,似乎耿耿于怀。汤化龙便说:“是要看起来像二十开外才够味。” “真的吗?”大东嫣然而笑,菱形的嘴,加上两排晶莹发光的牙,笑容极美。 就这时,魏太太在喊:“大东,你来一下,鸽子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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