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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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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此一句话,胡雪岩便先注意门帘下的脚,原来刘不才着的是一双只有洋人用的黑色革履,上了油,擦得闪闪发亮。身上只穿长袍,未着马褂,那件袍子纯黑,非绸非缎,细细看去,才知是洋人用来做礼服的呢子,刘不才别出心裁,做成长袍,配上水钻的套扣,显得相当别致,也相当轻佻。 “喔!”刘不才先开口,“你总算回来了!人像胖上点。” 胡雪岩先答他的话,忍着笑将他从头看到底,“刘三爷,”他又似嘲弄,又似佩服地说:“你真正时髦透顶了!” “刘三爷真开通。”古应春也说:“叫我就不敢穿了这一身奇装异服,招摇过市。” “这有啥要紧?人穿衣服,不是衣服穿人。”七姑奶奶帮刘不才说话,“‘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刘三爷这身打扮真叫俏!看上去年纪轻了十几岁。” 这一说大家都笑了,“闲话少说,”古应春问道:“我们是下馆子,还是在家吃饭?” “在家吃吧!”胡雪岩说,“我不想动了。” 于是七姑奶奶和芙蓉都下厨房去指挥娘姨料理晚餐,胡雪岩开始畅谈此行的经过,因为有刘不才在座,关于阿巧姐的曲折,自然是有所隐讳的。 “照此看来,刘不才来得正好,”等听完了,古应春异常兴奋地说,“五月初七去接陆芝香,就请刘三爷去。” “是的。”胡雪岩点点头,“我也这么想,将来陪他们吃喝玩乐,都是刘三爷的事。何学使经过上海,也归刘三爷接待。” “好的!”刘不才欣然答应,“都交给我。包管伺候得他们服服贴贴。” “你这身衣服,”古应春说,“陆芝香或许不在乎,在何学使一定看不顺眼。” “我懂,我懂!”刘不才说,“陪啥人穿啥衣裳,我自己有数。” “我在想,”胡雪岩说,“将来刘三爷跟官场中人打交道,甚至到家里去的机会都有,有个功名在身上,比较方便得多。我看,捐个官吧?” “最好不捐。一品老百姓最大。” 胡雪岩很机警,听出刘不才的意思,不捐官则已,要捐就要捐得象样,不过自己也不过“州县班子”,不能替刘不才捐个“知府”,所以这样说道:“我们是做生意,不是做官,大小不在乎,只为了做生意方便。譬如说逢关过卡,要讨个情,一张有官衔的名帖投进去,平坐平起,道弟称兄,比一品老百姓,就好说话很多了。” “小爷叔的话不错,我也想捐一个,捐他个正八品的县丞,” “那也不必,都是州县班子好了,弄个‘大老爷’做做。” 接着胡雪岩的话,那边笑了;七姑奶奶手里捧着一瓶洋酒,高声说道:“各位‘大老爷’请上桌吧!” “啊呀!”古应春突然说道,“我倒忘记了,有位仁兄应该请了他来。” “谁啊?”胡雪岩问。 “裘丰言。” “喔,他也来了。这可真有得热闹了。”胡雪岩笑着说了这一句,却又摇摇头:“不过今天不必找他。我们还有许多事要谈。” 生意上的许多机密,只有他们俩可以知道,连刘不才都不宜与闻,因此饭桌上言不及义,只听刘不才在大谈这天下午所看的西洋马戏,马背上的金发碧眼的洋美女,如何婀娜多姿,大露色相。别人倒都还好,芙蓉初涉洋场,听了目瞪口呆,只是不断地说:“那有这样子不在乎、不顾脸面的?我不信!” “百闻不如一见。”胡雪岩说,“你明天自己去看一次就晓得了” “对的!”七姑奶奶的兴致也来了,“明天我们也去看一场,” “女人也许看吗?” “女人难道不是人?为啥不许!” “有没有女人去看?”芙蓉问她三叔。 “有,有。不但有,而且还跟不认识的男人坐在一起——” “三叔又要瞎说了。”芙蓉老实不客气的指责,“这话我绝对不信。” “我话没有说完,你就怪我!”刘不才说,“我说的是西洋女人。” 古应春衔杯在口,忍俊不住一口酒喷了出来,亏得脸转得快,才没有喷到饭桌上,但已呛了嗓子,又咳又笑好半天才能静下来。 “小爷叔!”七姑奶奶也笑着对胡雪岩说:“我们这位刘三爷跟‘酒糊涂’裘大老爷,真正是‘宝一对’,两个人唱双簧似地说起笑话来,简直把人肚肠都要笑断。我情愿每天备了好酒好菜请他们吃,听他们说说笑话,消痰化气、延年益寿。” “你倒真阔!”古应春笑道,“请两位州县班子的大老爷做清客。” “我倒想起来了。”七姑奶奶问道:“刚才你们在谈,是不是刘三爷也要捐个官做?” “老古也是!”胡雪岩接口,“老古精通洋务,现在刚正吃香的时候,说不定将来有人会借重,真的挂牌出来,委个实缺。七姊,那时候你就是掌印夫人了。” “谢谢!”七姑奶奶撇着嘴说,“我才不要做啥官太太。” “老古!”胡雪岩先是当笑话说,转一转念头,觉得倒不是笑话,“说真的!老古,我看你做官,倒是蛮好一条路子。于你自己有益,对我们大家也有好处。” 七姑奶奶口快,紧接着问:“对老古自己有没有益处,且不去说它,怎么说对大家都有好处?” “自然啰!”胡雪岩答道,“你只看王雪公,他做了官,不是我们都有好处?” “喔,我懂了,是仰仗官势来做生意。既然如此,老古为朋友,倒不妨打算打算。” “你啊!”古应春叹口气说,“得着风,就是雨。晓得的人,说你热心,不晓得的人,当你疯子。” 七姑奶奶听了胡雪岩的劝,脾气已改得好多了,受了古应春的这顿排揎,笑笑不响。 “小爷叔!”古应春转脸又说,“我样样佩服你,就是你劝我做官这句话,我不佩服。我们现在搞到兴兴头头,何苦去伺候贵人的颜色?” 胡雪岩很知趣,见这上头话不投机,就不肯再说下去,换了个话题说:“从明天起,我们又要大忙特忙了。今天早点散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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