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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八


  “百闻不如一见。”胡雪岩说,“你明天自己去看一次就晓得了”

  “对的!”七姑奶奶的兴致也来了,“明天我们也去看一场,”

  “女人也许看吗?”

  “女人难道不是人?为啥不许!”

  “有没有女人去看?”芙蓉问她三叔。

  “有,有。不但有,而且还跟不认识的男人坐在一起──”

  “三叔又要瞎说了。”芙蓉老实不客气的指责,“这话我绝对不信。”

  “我话没有说完,你就怪我!”刘不才说,“我说的是西洋女人。”

  古应春衔杯在口,忍俊不住一口酒喷了出来,亏得脸转得快,才没有喷到饭桌上,但已呛了嗓子,又咳又笑好半天才能静下来。

  “小爷叔!”七姑奶奶也笑着对胡雪岩说:“我们这位刘三爷跟‘酒胡涂’裘大老爷,真正是‘宝一对’,两个人唱双簧似他说起死话来,简直把人肚肠都要笑断。我情愿每天备了好酒好菜请他们吃,听他们说说笑话,消痰化气、延年益寿。”

  “你倒真阔!”古应春笑道,“请两位州县班子的大老爷做清客。”

  “我倒想起来了。”七姑奶奶问道:“刚才你们在谈,是不是刘三爷也要捐个官做?”

  “老古也是!”胡雪岩接口,“老古精通洋务,现在刚正吃香的时候,说不定将来有人会借重,真的挂牌出来,委个实缺。七姊,那时候你就是掌印夫人了。”

  “谢谢!”七姑奶奶撇着嘴说,“我才不要做啥官太太。”

  “老古!”胡雪岩先是当笑话说,转一转念头,觉得倒不是笑话,“说真的!考古,我看你做官,倒是蛮好一条路子。于你自己有益,对我们大家也有好处。”

  七姑奶奶口快,紧接着问:“对老古自己有没有益处,且不去说它,怎么说对大家都有好处?”

  “自然啰!”胡雪岩答道,“你只看王雪公,他做了官,不是我们都有好处?”

  “喔,我懂了,是仰仗官势来做生意。既然如此,老古为朋友,倒不妨打算打算。”

  “你啊!”古应春叹口气说,“得着风,就是雨。晓得的人,说你热心,不晓得的人,当你疯子。”

  七姑奶奶听了胡雪岩的劝,脾气已改得好多了,受了古应春的这顿排揎,笑笑不响。

  “小爷叔!”古应春转脸又说,“我样样佩服你,就是你劝我做官这句话,我不佩服。我们现在搞到兴兴头头,何苦去伺候贵人的颜色?”

  胡雪岩很知趣,见这上头话不投机,就不肯再说下去,换了个话题说:“从明天起,我们又要大忙特忙了。今天早点散吧!”

  “对!”七姑奶奶看一看胡雪岩和芙蓉笑道,“你们是小别胜新婚,早点去团圆,我也不留你们多坐。吃了饭就走好了。”

  于是止酒吃饭。古应春拿起挂在门背后的一支西洋皮马鞭,等在那里,是预备亲自驾车送他们回大兴客栈的样子。

  “你住得近,不必忙走!就在这里陪七姑奶奶谈谈闲天解解闷。”胡雪岩向刘不才说。

  虽然七姑奶奶性情脱略,但道理上没有孤身会男客的道理,所以刘不才颇现踌躇,而古应春却懂得胡雪岩的用意,是怕刘不才跟到大兴栈去,有些话就不便谈了。因而附和着说:“刘三爷,你就再坐一会好了。”

  既然古应春也这么说,刘不才勉强答应了下来。古应春陪着胡雪岩和芙蓉下楼,戴着顶西洋鸭舌帽的小马夫金福,已经将马车套好,他将马鞭子递了过去,命金福赶车,自己跨辕,以便于跟胡雪岩谈话。

  “先到丝栈转一转,看看可有甚么信?”

  先到裕记丝栈,管事的人不在,古应春留下了话,说是胡大老爷已从苏州回到上海,如有他的信,直接送到大兴客栈。然后上车又走。

  到了客栈,芙蓉便是女主人,张罗茶烟,忙过一阵,才去检点胡雪岩从苏州带回来的行李。胡雪岩便向古应春问起那笔丝生意。

  刚谈不到两三句,只听芙蓉在喊:“咦!这是那里来的?”

  转脸一看,她托着一方白软缎绣花的小包袱走了过来,包袱上是一绺头发,两片剪下来的指甲。

  “头发上还有生发油的香味,”芙蓉拈起那一绺细软而黑的头发,闻了一下说,“绞下来还不久。”

  胡雪岩很沉着地问:“你是在那里寻出来的?”

  “你的那个皮包里。”

  不用说,这是阿巧姐替他收拾行李时,有意留置的“私情表记”,胡雪岩觉得隐瞒、分辩都不必要,神色从容地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回头细细告诉你。”

  芙蓉看了这两样东西,心里自然不舒服,不过她也当得起温柔贤慧四个字,察言观色,见胡雪岩是这样地不在乎,也就愿意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仍旧收好原物,继续整理其它的行李。

  “洋人最近的态度,改变过了。”古应春也继续谈未完的生意,“听说,英国人和美国人都到江宁城里去看过,认为洪秀全那班人搞的花样,不成名堂,所以有意跟我们的官场,好好坐下来谈。苦的是‘上门不见土地’。”

  “这叫甚么话?”

  “找不着交涉的对手。”古应春说,“历来的规矩,朝廷不跟洋人直接打交道,凡有洋务,都归两广总督兼办,所以英国、美国公使要见两江总督,督署都推到广州,拒而不见。其实,人家倒是一番好意。”

  “何以见得?”

  “这是有布告的。英、美、法三国领事,会衔布告,通知他们的侨民,不准接济小刀会刘丽川。”古应春又说,“我还有个很靠得住的消息,美国公使麦莲,从香港到了上海,去拜访江苏藩司吉尔杭阿,当面声明,并无助贼之心。只是想整顿商务、税务,要见两江怡大人。此外又听说英、美、法三国公使,会衔送了一个照会,为了上海新设的内地海关,提出抗议。”

  “这是甚么意思?”

  “多设一道海关,多收一次税,洋商自然不愿。”

  胡雪岩很用心地考虑了一会,认为整个形势,都说明了洋人的企图,无非想在中国做生意,而中国从朝廷到地方,有兴趣的只是稳定局势,其实两件事是可以合起来办的,要做生意,自然要求得市面平静,要求市面平静,当然先要平乱,英美法三国公使,禁止他们的侨民接济刘丽川,正就是这个意思。当今最好的办法,是开诚布公,跟洋人谈合作的条件。

  当他陈述了自己的意见,古应春叹口气说:“小爷叔,要是你做了两江总督就好了,无奈官场见不到此,再说一句,就是你做了两江总督也不行,朝廷不许你这样做也是枉然,我们只谈我们自己的生意。”他提醒他说:“新丝快要上市了。”

  新丝虽快上市,不准运到上海与洋人交易,则现有的存货,依然奇货可居。疑问是这样的情势,究竟可以维持多久?板高不售,一旦禁令解除,丝价下跌是一可虑,陈丝质量不及新丝,洋人要买一定买新丝,陈丝的身价更见下跌,说不定卖不出去是二可虑。胡雪岩意会到此,矍然而惊,当即问道:“考古,照你看,我们的货色是卖,还是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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