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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


  “是!”周一鸣问,“今天要不要把回片送来?”

  胡雪岩心想,疑人莫用,用人莫疑,而且周一鸣人既重义气,又是有来历的,因而很快地答道:“如果回片上只写收到,那就不必来了,明天再说。”

  等周一鸣一走,胡雪岩的迫不及待的想跟阿巧姐去观光。苏州不比上海,虽然妇女喜欢小庙烧香,凡有出会报赛等等人声鼎沸的场面,都要去轧个热闹,但一男一女不论是出现在玄妙观,还是虎邱山塘,总是招摇过市、惹人物议的一件事,而且阿巧姐是本乡本土,难免遇见熟人,尤须顾忌,因此,她更觉为难。

  就在这软语相磨,未定行止之际,只见周一鸣把顶红缨帽捏在手里当扇子搧,跑得满头大汗,却是笑容满面,胡雪岩当是何桂清有甚么话交代,赶紧迎了出去。

  “送到了!”周一鸣说,“回贴在这里。”

  接过回贴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王太守函一件,收讫。外隆仪四色,敬领谢谢。”贴尾又有一行字,“敬使面致。”

  “胡大老爷,真要谢谢你挑我。”周一鸣垂着手打个扦说:“何学台出手很阔,赏了我二十两银子。”

  听这一说,胡雪岩觉得很有面子,便说:“很好,你收下好了。”

  “我特为跟你老来说一声,何学台住在苏州府学。”

  “喔,你见着何学台没有?”

  “见是没有见着。不过听他们二爷出来说,学台很高兴。”

  高兴的是收到五千两银子,还是四色云南土产,或则两者兼而有之?胡雪岩就不知道了。不过不管怎么样,都算是得阿巧姐的力。

  因为如此,他便依从了她的意思,不勉强她一起出游。但打算一个人出去逛逛,这得先跟阿巧姐请教,正在谈着苏州城里的名园古剎,突然发现金阊栈的掌柜,行色匆匆,直奔了进来。

  “胡大老爷,胡大老爷!”掌柜说道:“何学台来拜,已经下轿了。”

  听这一说,胡雪岩倒有些着慌,第一,没有听差“接帖”,第二,自己该穿公服肃迎,时间上来不及了。所以一时有手足无措之感。

  还是阿巧姐比较沉着,“何学台穿啥衣服来的?”她问。

  “穿的便服。”

  “这还好!”胡雪岩接口说道:“来不及了,我也只好便服相迎。”

  说着,他便走了出去,阿巧姐也赶紧将屋里刚刚倒散,未曾归理的行李,略略收拾了一下,在窗口张望,只等何桂清一到,便要回避。

  何桂清是走到第二进中门遇着胡雪岩的。虽然穿的便衣,但跟着两名青衣小帽的听差,便能认出他的身份,胡雪岩却还不敢造次,站住脚一看,这位来客年纪与自己相仿,生得极白净的一张脸,这模样与王有龄所形容的何桂清的仪表,完全相符,便知再不得错了。

  “何大人!”他迎面请个安说:“真不敢当。”

  “请起,请起!”何桂清拱拱手说:“想来足下就是雪岩兄了?”

  “不敢当此称呼!我是胡雪岩。”

  “幸会之至。”说着,何桂清又移动了脚步。

  于是胡雪岩引路,将何桂清引到自己屋里。就这几步路,做主人的转了好些念头,他发觉情况很尴尬,二品大员拜访一个初交,地点又是在客栈里,既没有象样的堂奥可以容纳贵客,又没有听差可以供奔走之役。这样子就很难讲官场的仪节了。

  索性当他自己人!胡雪岩断然作了这样一个决定,首先就改了称呼,何桂清字根云,便仿照“雪公”的例,称他“云公”。

  接入客座,他这样说道:“云公,礼不可废,请上坐,让我这个候补知县参见!”

  这是打的一个“过门”,既是便服,又是这样的称呼,根本就没有以官场礼节参见的打算,何桂清是绝顶聪明的人,一听就懂,再替他设身处地想一想,倒又佩服他这别出一格的处置,因而笑道:“雪岩兄,不要说杀风景的话。我听雪轩谈过老兄,神交已久,要脱略形迹才好!”

  “是!恭敬不如从命!”胡雪岩一揖到地,站起身来说:“请里面坐吧!”

  这才真的是脱略形迹,一见面就延入内室,何桂清略一踌躇,也就走了进去。一进门却又赶紧退了出来,因为看到一具闺阁中用的镜箱,还有两件女衣。

  “宝眷在此,不好唐突!”

  “不妨,不妨。”胡雪岩一面说,一面便喊:“阿巧,你出来见见何老爷。”

  何桂清还在迟疑之际,突然眼前一亮,就不肯再退出去了,望着走几步路如风摆杨柳似的阿巧姐,向胡雪岩问道:“怎么称呼?是如嫂夫人?”

  “不是!”胡雪岩说:“云公叫她小名阿巧好了。”

  就这对答间,阿巧姐已经含笑叫一声:“何老爷!”同时盈盈下拜。

  “不敢当,不敢当!请起来。”

  男女授受不亲,不便动手去扶,到底让阿巧姐跪了一跪,她站起来说一声:“何老爷请坐!”然后翩然走了出去,听她在喊客栈里的伙计泡盖碗茶。

  真是当做自己人看待,何桂清也就不再拘束,坐在窗前上首一张椅子上,首先向胡雪岩道谢:“多蒙专程下顾,隆仪尤其心感。天南万里,何况烽火,居然得尝家乡风味,太难得了。”

  “说实话,是阿巧姐的主意。”

  “可人,可人!”何桂清的视线又落在正在装果碟子的阿巧姐身上。

  “没有好东西请何老爷吃,意思意思。”阿巧姐捧了四个果碟子走过来说,四个果碟子是她带在路上的闲食,一碟洋糖、一碟蜜枣、一碟杭州的香榧、一碟是昆山附近的黄埭瓜子。

  “谢谢!”何桂清目光随着她那一双雪白的手转,蓦然警觉,这忘形的神态是失礼的,便收拢眼光,看着胡雪岩说:“雪岩兄是那天到的?”

  “今天刚到。”

  “从杭州来?”

  “不,到上海有几天了。”胡雪岩说,“本想请个人来送信。因为久慕云公,很想见一见,所以专诚来一趟。”

  “盛情可感之至。”何桂清拱拱手,“不知道雪岩兄有几日勾留?”

  不说耽搁说勾留,这些文绉绉的话,胡雪岩是跟嵇鹤龄相处得有了些日子,才能听懂,因而也用很雅饬的修辞答道:“此来专为奉谒。顺道访一访灵岩、虎邱,总有三、五日盘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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