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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不必!”尤五插手说道,“她出局去了,回头会来的。”

  于是在堂屋中开席,一张圆台面,坐了六个人,似乎嫌大。阿巧姐经不住七姑奶奶的硬作主张,与胡雪岩并居首席,这样官客与堂客夹杂而坐,大反惯例,而坐首席更是阿巧姐的破题儿第一遭,所以相当拘谨,跟胡雪岩隔得远远地。

  酒过一巡,胡雪岩对阿巧姐说道:“你跟七姑奶奶谈了些甚么?”

  “话多了。七姑奶奶脾气直爽,谈得真有趣。”

  “那你何不常跟七姑奶奶来作伴。”

  说到这里,尤五咳嗽了一声,胡雪岩才想起,他是极力主张七姑奶奶回娘家的,如说阿巧姐常来跟作她伴,岂不是给了她一个留在上海的借口?

  七姑奶奶却不理会这些,“小爷叔这话对!”她说,“你陪我到松江去住几天好不好?”

  “这很好!”尤五微觉意外,赶紧怂恿,“阿巧姐,你就到那里去住几天。好在来去方便,你想回上海,随时可以回来。”

  “打搅府上,不好意思。”

  说是这样说,一双俏眼只瞄着胡雪岩,要看他的态度定行止,胡雪岩自然表示赞成,反倒是古应春有了意见。

  “我看松江也不必去,上海也不必留,索性跟小爷叔到苏州去逛一趟。”

  “这倒也是个办法。”尤五看着他们俩问:“怎么样?”

  胡雪岩实在有些委决不下,一方面觉得有阿巧姐作伴,此行一定温馨愉快,一方面又觉得双宿双飞之余,更加以相携相将,越发变成敲钉转脚,铁案如山,只可进不可退了。

  这就要看阿巧姐自己的意思。而她对胡雪岩由误解而了解,由了解而接受怡情老二的劝告,已经下定决心,不过阅人已多,世故熟透,决不肯事事勉强,引起胡雪岩的忌惮敬远之心,所以此时默不作声。

  “怎么样?”七姑奶奶催问着,“还是到松江,还是到苏州?”

  这一问,在阿巧姐当然只能回答到松江。古应春在这些地方,自比七姑奶奶更机敏,便不等她开口回答,先就抢着说了句:“当然是到苏州。”

  “到苏州就到苏州。”胡雪岩定了主意,但不能不问一问本人,“去不去?”

  这就是阿巧姐能干了,她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只说:“七姑奶奶一片好意——”

  意思是答应了。还照顾着七姑奶奶,虽是口头上的人情,也惹人好感。“不要紧,不要紧!”七姑奶奶说,“等你苏州回来,我再来接你到松江去玩。”

  事情就这样定局了,各人要收拾行装,早早散去,约定第二天中午在怡情老二小房中吃中饭,吃完分别上船。

  ▼第二十三章

  回到大兴客栈,阿巧姐一面收拾随身动用什物,一面问起胡雪岩此行的目的,这没有甚么隐瞒的必要,而且也深知她不是那种无知无识,不懂轻重的妇女,所以他把实话都告诉了她。

  “学台是个啥个官?”

  “专管考秀才的。”

  “有没有外快?”

  “这我倒不大懂了。”胡雪岩说,“听说四川学台、广东学台是肥缺。江苏就不晓得了。照我想,现在兵荒马乱,好些地方连去都不能去。地盘一小,就有外快也有限。”

  “如果是这样子,要请何学台去谋干一个好地方的官,只怕不成功。”

  “怎么呢?”

  “要钱呀!”阿巧姐笑一笑又说,“我是不懂啥!有一次一个候补道台汪老爷在怡情院请客,大讲官场的生意经,说是京里的大老倌那里,都要送钱的。钱越多,越容易升官。”

  “嗯,嗯!”胡雪岩被提醒了,暗地里打了主意,却不愿说破——因为其中出入关系甚大,即令是对阿巧姐这样的人,也是不说的好。

  “总还要送点礼啊!”阿巧姐又说。

  “那有了,备了四色洋货。”

  “何学台那里人?”

  “云南。”

  “那不如送云南东西——”

  “啊,对!”胡雪岩大为赞赏:“阿巧,你的脑筋真不错。”

  于是第二天一早,胡雪岩便去寻古应春,要觅云南土产,结果找着一个解铜到江苏藩司衙门的云南候补州判,在他那里转让了四样云南土产。

  这四样土产是宣威火腿、紫大头菜、鸡踪菌和咸牛肉干,可惜数量不多,但也正因为数量不多,便显得物以稀为贵了。

  中午在怡情老二那里吃了饭,彼此约定,互不相送。等古应春替他安排护送的那个人一到,胡雪岩很客气地请教了“尊姓台甫”,然后一起上船,船是小火轮拖带的一条“无锡快”,胡雪岩带着阿巧姐住后舱,前舱让给护送的那个人住。

  此人名叫周一鸣,湖南人,原在江南水师中当哨官,因为喜欢喝酒闹事,一次打伤了长官的小舅子,被责了二十军棍,开革除名。但周一鸣的酒德虽不好,为人倒极豪爽重义气,由于在水师当差,认识的船户颇不少,所以起先是跑码头、打秋风,大家也乐予周济,有时托他带个把口信,他倒也“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一定确确实实做到,慢慢地有了信用,便在上海船户的“茶会”上帮忙。各行各业的茶会,犹如同业公所,或者接头生意,或者与官场打交道,或者同业中有纠纷“吃讲茶”,都在茶会上商谈,周一鸣就成了船户茶会上的一名要角,特别是“抓船”、“派差”等等官面上硬压下来的公事,都由周一鸣出面去接头。这次也是有公事到苏州,古应春跟他相熟,正好把胡雪岩托了他,连雇船带护送,都归他包办,讲好送二十两银子。

  胡雪岩的出手大方是出名的,一上船就找了个红封套,装了一张三十两银子的银票,当面双手奉上。周一鸣还要客气,禁不住胡雪岩言词恳切,他千恩万谢地收了下来。这一路招呼得自是格外周到。

  胡雪岩出门一向不喜欢带听差,于是周一鸣自告奋勇,到了苏州雇轿子,提行李,下客栈,都由他一手经理。客栈在阊门外,字号就叫“金阊”,等安置停当,周一鸣要告辞了。

  “胡大老爷!”因为胡雪岩是捐班候补知县,所以他这样称呼他,“我在苏州有个‘门口’,现在回去看一看。明天上半天到水师衙门去投文办事,中午过来伺候。你老看,行不行?”

  “我有个不情之请。”胡雪岩说,“有四件东西,一封信,想拜托你此刻就送一送。”

  “是了。”周一鸣问,“送到那里?”

  “送给何学台。还得先打听一下,何学台公馆在那里?”

  “这容易,都交给我好了。”

  于是胡雪岩托“金阊栈”的账房,写了个手本,下注:“寓阊门外金阊栈第三进西头”,连同四样云南土仪和一封王有龄的信,都交了给周一鸣。

  信是胡雪岩密封了的,内中附着一张五千两的银票,作为王有龄送何桂清的,这封信当然重要,所以胡雪岩特别叮嘱:“老周,还要麻烦你,务必跟何公馆的门上说明白,讨一张有何学台亲笔的回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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