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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我想两天功夫总够了。”

  “明天,后天,好!你准定大后天回来,我有事要请个客,你一定要赶到。”

  “一定!”胡雪岩毫不迟疑地应承。

  “那就拜托你了。”郁四向刘权说,“老刘,你晓得的,胡老板是王大老爷的好朋友。”

  这是指点刘权,要把胡雪岩的这种特殊关系说出去,好增加声势,果然,“不怕官,只怕管”,就因为王有龄的关系,胡雪岩在南浔的两天,极受优礼,到第三天东道主还挽留,胡雪岩因为郁四有事请客,不能失约,坚辞而回。

  早晨上船,过午到湖州,陈世龙在码头迎接,告诉他说,郁四在沂园等他。

  “好,我正要淴个浴。”

  “我也晓得胡先生一定要淴浴。”陈世龙把手里的包裹一扬,“我把胡先生的干净小褂裤、袜子都带来了。”

  这虽是一件小事,显得陈世龙肯在自己身上用心,胡雪岩相当高兴。一路谈着南浔的情形,走到沂园。跟郁四见面招呼过,随即解衣磅礡,一洗征尘,顿觉满身轻快,加以此行极其顺利,所以精神抖擞,特别显得有劲。

  谈了好些在南浔的经过,看看天色将晚,胡雪岩便问:“四哥,你今天请那个?是啥事?”

  “很客气的一位客人。”郁四说着,便向放在软榻前面的胡雪岩的那双鞋子,看了一眼。

  胡雪岩是极机警的人,立刻便说:“我这双鞋子走过长路,不大干净,恐怕在生客面前,不大好看吧!”

  “自己人说老实话,是不大光鲜。不要紧,”郁四叫过跑堂来说,“你到我那里去一趟,跟四奶奶说,把我新做的那件宁绸衬绒袍子,直贡呢马褂拿来。另外再带一双新鞋子。”

  “何必?”胡雪岩说,“你新做的袍子怎么拿来我穿?我的这身衣服也还有八成新,叫他们刷刷干净,也还可以将就。鞋子也不必去拿,回头走出去现买一双好了。”

  郁四没有理他,挥挥手示意跑堂照办,然后才说:“你也太见外了,套把衣服算得了甚么?还要客气!”

  听这一说,胡雪岩还能有何表示?丢开此事,谈到他预备第二天就回杭州。郁四还要留他,胡雪岩不肯,两人翻覆争执,没有结果,而跑堂的已把衣服取来了。

  “走吧!”郁四说,“时间不早了。你到底那天动身,回头再说。”

  “慢点!”胡雪岩看着那双双梁缎鞋和一身新衣服,摸着脸说,“要剃个头才好,不知道辰光够不够?”

  “够,够!你尽管剃!”

  于是唤了个剃头担子来,胡雪岩剃头修脸,重新打过辫子,才穿上新袍新鞋,里里外外,焕然一新,跑堂的打趣说道:“胡老爷像个新郎倌!”

  “我呢?”郁四接口问道:“你看我像不像个‘大冰老爷’?”

  郁四也是上下簇新,喜气洋洋,很像个吃喜酒的冰人。

  跑堂的还不曾接口,又出现了一个衣帽鲜洁,像个贺客样的人,那是陈世龙。胡雪岩不觉诧异,“你怎么又来了?”他问,“是找我有话说?”

  陈世龙笑笑不响,只看着郁四。于是郁四说道:“我请客也有他一个。走吧!”

  【第十八章】

  走了沂园,坐上轿子,陈世龙吩咐了一个地名,是胡雪岩所不曾听说过的,只觉得曲曲折折,穿过好几条长巷,到了一处已近城脚,相当冷僻的地方,下轿一看,是一座很整齐的石库房子,黑漆双扉洞开,一直望到大厅,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再细看时,檐前挂着宫灯,厅内烧着红烛,似是有何喜庆的模样。

  “这是那里?”胡雪岩问。

  “是我的房子。”

  “喔!”胡雪岩灵机一动,“四哥,莫非今朝是你的生日?怎么不先告诉我!”

  郁四微笑着点点头说:“你进去看了就知道了。”

  走到里面一看,有杨、秦两位老夫子,黄仪、老张,还有胡雪岩所认识的钱庄里的朋友,看见他们进来,一齐拱手,连称“恭喜”。胡雪岩只当是给郁四道贺,与己无干,悄悄退到一边去打量这所房子的格局,心里盘算,倘或地方够宽敞,风水也不错,倒不妨跟郁四谈谈,或买或典,在湖州安个家。

  这一打量发现了怪事,正中披了红桌围的条桌上,红烛双辉,有喜庆是不错,但做寿该有“糕桃烛面”,供的应该是寿头寿脑的“南极仙翁”,现在不但看不到寿桃寿面,而且供的是一幅五色缂丝的“和合二仙”。这不是做寿,是娶亲嫁女儿的喜事。

  “咦!”胡雪岩摸着后脑说:“真正‘丈二金刚摸不着头’!怎么回事?”

  这一问引得哄堂大笑,笑声中出现一位堂客,是阿珠的娘,梳得极光的头,簪着红花,身上是缎袄罗裙。胡雪岩从未见她如此盛装过,不由得又楞住了。

  “胡先生!”阿珠的娘笑道:“恭喜,恭喜!”

  胡雪岩恍然大悟,回身以歉意的声音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原来各位刚才是跟我道喜。我倒失礼了!”说着,连连拱手。

  这一来又引得大家发笑。胡雪岩倒又发觉一桩疑问,一把拉住郁四问道:“郁四嫂呢?”

  “大概在里头陪新人。”

  “对了!”阿珠的娘笑得异常愉悦,“真正好人才!胡先生,你好福气,还不快来看?”

  于是一拥而进,都要来看胡雪岩的新宠。而他本人反倒脚步趑趄了,心想,世人有这种怪事,自己娶妾,别人都知道,就是本人被瞒在鼓里!现在既已揭晓,总也得问问清楚,不然言语之间接不上头,岂不是处处要闹笑话。于是,他落后两步,拉住陈世龙说:“到底怎么回事?你先告诉我。”

  “四叔都说好了,就请胡先生做现成的新郎倌。”

  这两句话要言不烦,胡雪岩完全明白了,今天的局面,是郁四一手的经营,劝自己到南浔去走一趟,原是“调虎离山”,好趁这两天的辰光办喜事。虽说他在湖州很够面子,时间到底太匆促,好比喝杯茶的功夫要拿生米煮成熟饭,近乎不可思议。刘不才又是个很难惹的家伙,郁四能在短短两天之内,让他就范,大概威胁利诱,软硬齐来,不知花了多少气力!

  转念到此,胡雪岩不由得想到了“盛情可感”这句话,钱是小事,难得的是他的这片心、这番力!交朋友交到这样,实在有些味道了。

  “嗨!”郁四回身喊道,“你怎么回事?”

  这一喊才让胡雪岩警省,抬眼望去,恰好看到珠翠满头的阿七,红裙红袄,浓妆艳抹,从东首一间屋里,喜气洋洋地迎了出来。

  郁四这时候特别高兴,先拿阿七打趣,“唷!”他将她上下一看:“你倒像煞个新娘子!”

  阿七不理他,冲着胡雪岩改口喊做:“胡大哥!”她得意地问道:“你怎么谢我?”

  “承情之至!”胡雪岩拱手说,“我早晚一炉香,祝你早生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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