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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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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饭局,不请周、吴两公了。”胡雪岩说第二件事,“商人总是怕官的,有周、吴两公在座,怕‘三大’的人拘束——” “不错,不错!”周委员抢着说道,“你无须解释。” “不过有件大事要请周、吴两公费心,‘民折官办’的这道手续,马上就要办一办。公事上我不懂,雪公看怎么处置?” “那要奉托两位了。”王有龄看着他们说:“两位是熟手,一定错不了。该我出面的,尽管请吩咐!” 于是周、吴二人相视沉吟,似乎都有些茫然不知如何着手的样子。 胡雪岩等了一会,看他们很为难,忍不住又说了:“我看这件事,公文上说不清楚,得有一位回杭州去当面禀陈。” “对了!”吴委员抚掌接口,“我也是这么想。当然,公文还是要的,只不过简单说一说,‘民折官办’一案,十分顺手,特饬某某人回省面禀请示云云。这样就可以了。” “那好!两位之中,那一位辛苦一趟?” 这一问,周、吴二人又迟疑了。甫到繁华之地,不能尽兴畅游,心里十分不愿。而且这一案的内容十分复杂,上面有所垂询,不能圆满解释,差使就算砸了;畏难之念一起,更不敢自告奋勇。 “怎么?”王有龄有些不悦,“看样子只好我自己回去一趟了。” “那没有这个道理。”周委员很惶恐地说,“我去,我去!” 看周委员有了表示,吴委员倒也不好意思了,“自然是我去。”他说。 两个人争是在争,其实谁也不愿意去,王有龄不愿硬派,便说,“这样吧,我们掣签!” “不必了!”周委员很坚决地说,“决定我去。吴兄文章好,留在这里帮大人料理公事。我今天下午就走,尽快回来复命。” “也不必这么急。”胡雪岩作了个诡秘的微笑,“今天晚上我替周老爷饯行。明天动身好了。” “雪岩兄的话不错。公事虽然紧要,也不争在这半天功夫。”吴委员也说,“晚上替周兄饯行,我跟雪岩兄一起作主人。” 王有龄也表示从容些的好,并且颇有嘉勉之词,暗示将来叙功的“保案”中,一定替周委员格外说好话,作为酬庸。自告奋勇的收获,可说相当丰富。 为了周委员回杭州,那个庶务却是大忙而特忙,第一要雇船——照周委员的意思,最好坐原来的那只“无锡快”,由阿珠一路侍奉着来回;但那只船名“快”而实不快,只宜于晚开早到,多泊少走,玩赏风景之用;赶路要另雇双桨奇快的“水上飞”。 第二件更麻烦,也是胡雪岩的建议,杭州抚、藩、臬三大宪,加上粮道,还有各衙门有关系的文案、幕友,都应该有一份礼。“十里夷场”,奇珍异物无数;会选的花费不多而受者惬意;不会的,花了大价钱却不起眼,变成“俏眉眼做给瞎子看”,因此,备办这十几份礼物,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使。胡雪岩出主意,请尤老五派个人,带着那庶务和高升,到“夷场”上外国人所开最大的一家洋行“亨达利”去采办。 这天人人有事,王有龄和周、吴二人在船上办文稿,开节略,把此行的经过,如何繁难吃力,而又如何圆满妥贴,字斟句酌地叙了进去。胡雪岩和张胖子的任务,自然更重要;中午与尤老五请“三大”的档手,在英租界的“番菜馆”赴宴谈生意。 结果生意不曾在番菜馆谈,因为照例要“叫局”,莺莺燕燕一大堆,不是谈生意的时候。饭罢一起到城隍庙后花园钱业公所品茗,这时张胖子才提到正事。 “三大”之中,大亨钱庄姓孙的档手资格最老,由他代表发言,首先就表示最近银根很紧,“局势不好,有钱的人都要把现银子捏在手里;怕放了倒账——说句实在话,钱庄本来是空的。” 这是照例有的托词,银根紧的理由甚多,不妨随意编造,目的就在抬高利息。张胖子和胡雪岩都懂这个道理,尤老五却以受过上海钱庄的气,怀有成见,大为不快。 “我看不是银根紧,只怕是借的人招牌不硬,”他的话有棱角,态度却极好,是半带着开玩笑的语气说的,“漕帮现在倒霉,要是‘沙船帮’的郁老大开口,银根马上就松了。” 尤老五说的这个人是沙船帮的巨擘,名叫郁馥山;拥有上百艘的沙船,北走关东,南走闽粤,照海洋的方位,称为“北洋”、“南洋”,郁馥山就以走南北洋起家,是上海县的首富。近年因为漕米海运,更是大发利市,新近在小南门造了一所巨宅,崇楼杰阁,参以西法,算是“海天旭日”、“黄浦秋涛”等等“沪城八景”以外的另一景。 沙船帮与漕帮,本来海水不犯河水,但漕运改了新章,便有了极厉害的利害冲突,所以尤老五那句话斤两很重,姓孙的有些吃不消。 “啊,尤五哥,”姓孙的惶恐地说,“你这话,我们一个字也不敢承认。客户都是一样的;论到交情,尤五哥的面子更加不同。好了,今天就请尤五哥吩咐!” 像尤老五这样在江湖上有地位的,轻易说不得一句重话;刚才话中有牢骚,已不够漂亮,此刻听姓孙的这样回答,更显得自己那句话带着要挟威胁的意味,越觉不安,所以急忙抱拳笑道:“言重,言重!全靠各位帮忙。” 张胖子总归是站在同行这方面的,而且自己也有担保的责任;心里在想,姓孙的吃不消尤老五,说到“请吩咐”的话,未免冒失!如果凭一句话草草成局,以后一出麻烦,吃亏的必是钱庄,自己也会连带受累。 由于这样的了解,他不希望他们讲江湖义气,愿意一板一眼谈生意,不过他的话也很圆到,“大家都是自己人,尤五哥更是好朋友,没有谈不通的事,”他说,“‘三大’愿意帮忙;尤老哥一定也不会叫‘三大’吃亏。是不是?” 尤老五当然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立即接口:“一点不错!江湖归江湖,生意归生意。我看这样,”他望着胡雪岩说,“小爷叔,这件事让张老板跟孙老板他们去谈;应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无不照办,我们就不必在场了。” 胡雪岩听他这一说,暗暗佩服,到底是一帮的老大,做事实在漂亮;于是欣然答道:“对,对!我也正有事要跟五哥谈。” 说着,两人相偕起身,向那几个钱庄朋友点一点头,到另外一张桌子去吃茶;让张胖子全权跟“三大”谈判。 “小爷叔!”尤老五首先表明:“借款是另外一回事,通裕垫米又是一回事,桥归桥,路归路。米,我已经叫通裕启运了,在那里交兑,你们要不要派人,还是统通由我代办?请你交代下来,我三天功夫替你们办好。” “好极了!五哥跟老太爷这样放交情,我现在也不必说甚么!‘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将来就晓得了。”胡雪岩接着又说,“在那里交兑,等我问明白了来回报五哥。要不要另外派人,公事上我不大懂,也要回去问一问。如果我好作主,当然拜托五哥,辛苦弟兄们替我办一办。” “好的,就这样说定了——我关照通裕老顾去伺候;王大老爷有甚么话,尽管交代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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