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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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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面含着笑,一面照着阿姨的指点,大大方方地招呼了贵客。然后说道:“两位老爷,请到房间里坐吧!” 到了里面,又别有一番风光,看不出是风尘人家,却像知书识字的大家小姐的闺房。红木的家具以外,还有一架书,墙上挂着字画,有戴熙的山水和邓石如的隶书,都是近时的名家。多宝架上陈设着许多小摆饰,一具形制极其新奇的铜香炉正烧着香。青烟袅袅,似兰似麝,触鼻心荡。 “王老爷请用茶!”她把盖碗茶捧到王有龄面前,随手在果盘里抓了几颗松仁,两手搓一搓,褪去了衣,一直就送到王有龄唇边。 王有龄真想连她的手指一起咬住,但到底不曾,一把捏住了她的手问道,“大阿囡,你叫甚么名字?” “小名叫畹香。” “那两个字?” “滋兰九畹的畹,王者之香的香。” “好文雅的谈吐!”王有龄又问:“畹香,你跟谁读的书?” “读啥个书,读过书会落到这种地方来?”说着,略带凄楚地笑了。 王有龄却不知道是那些“住家”的“小姐”的做作,顿时起了红粉飘零的怜惜,握着她的手,彷佛有无穷感慨不知从何说起似地。 胡雪岩看看已经入港了,便站起身来喊道:“雪公,我要告辞了。” “慢慢,慢慢!”王有龄招着手说:“坐一会再说。” “不必了。”胡雪岩一意想躲开,好让他们温存,所以站起来就走,“回头我再来。” “畹香!我看胡老爷在生你的气。” 听这一说,胡雪岩便站住了脚,畹香上来拉住他说,“胡老爷,可曾听见王老爷的话?你请坐下来,陪陪我们这位老爷,要走也还早。” “我们、你们的,好亲热!”胡雪岩打趣她说:“现在你留我,回头叫我也走不了,在这里‘借干铺’!” “甚么‘干铺’、‘湿铺’,我不懂!”畹香一面说,一面眼瞟着王有龄,却又立即把视线闪开。 那送秋波的韵味,在王有龄还是初次领略,真有飘飘欲仙之感,“今宵不可无酒!”他用征询的眼光看着胡雪岩,意思问他这里可有“吃花酒”的规矩。 胡雪岩还不曾开口,畹香急忙答道:“已经在预备。要不要先用些点心?”说着,不等答话,便掀帘出门,大概是到厨房催问去了。 “想不到有这么个雅致的地方!”王有龄目送着她的背影,十分满意地说。 “雪公!”胡雪岩笑道:“我看你今天想回去也不行。” “怎么呢?” “不看见畹香的神气吗?已经递了话过来,可留你在这里住了。” “那一句话?” “‘要走也还早’。不就是表示你可以不走吗?” 想一想果然!王有龄倒有些踌躇了。 “我看这样,还是我早些走。”胡雪岩为他策划,“好在我从三多堂出来的时候,只说要陪你去看一位多年不见的亲戚,回头我就对他们说,你的亲戚留你住下,要明天才回去。” 王有龄大为高兴,连连点头:“就这样。我是有个表兄在上海,姓梁。” 话刚说完,三阿姨已经带着“大小姐”端了托盘进来,一面铺设席面,一面问贵客喝甚么酒?又谦虚家厨简陋,没有好吃的东西款客,应酬得八面玲珑。 四样极精致的冷荤碟子搬上桌,酒也烫了来了,却少了一个最主要的人,胡雪岩便问:“畹香呢?” “来了!”外面答应着,随即看见畹香提着一小锅红枣百合莲子汤进门,说是她亲手煮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吃在王有龄嘴里,特别香甜。 吃罢点心再喝酒。畹香不断替他们斟酒布菜,不然就是侧过身子去,伸手让王有龄握着,静静地听胡雪岩说话。看这样子,他觉得实在不必再坐下去,找个适当的时机,说是还要回三多堂,又约定明天上午亲自来接王有龄,然后就走了。 一走出门,心念一动,不回三多堂回到船上,在码头上喊了一声,船家从后舱探头出来,诧异地问道:“咦!胡老爷一个人?” “我陪王大老爷去看他表亲,多年不见,有一夜好谈,今天大概不回来了。”胡雪岩踏上船头,这样回答,又说:“其余的都在三多堂吃酒。我身子不爽,还是回来早早睡觉。” “胡老爷可曾用过饭?怕各位老爷要宵夜,我叫我女人炖了粥在那里。” “这不错!我来碗粥,弄点情淡小菜来。” 船家答应着,回到后梢。胡雪岩一个人走入舱中,只见自己铺上,枕套被单都已换过,地板桌椅,擦得纤尘不染,桌上一盏洋灯,玻璃罩子也拭得极亮,几本闲书迭得整整齐齐。等坐定了,隐隐觉得香气袭人,四下一看,在枕头旁边发现一串珠兰,拿起来仔细玩赏,穿珠兰的细铜丝上似有油渍,细想一想明白了,必是阿珠头的桂花油。 阿珠头上戴的花,怎么会在自己枕头旁边发现?这是个很有趣的谜?正在独自玩味,帘钩一响,阿珠来了。 “我没有泡盖碗茶。”她也不加称呼,没头没脑地说,“你的茶瘾大,我索性用茶壶泡了。” 胡雪岩先不答,恣意凝视着,见她双眼惺忪,右颊上一片红晕,便问,“你刚从床上起来?” “嗯!”阿珠一面替他倒茶,一面娇慵地笑道:“不晓得怎么的?一天都是倦得要命。” “这有个名堂,叫做春困。你有没有做春梦?” “做梦就是做梦。”阿珠嗔道:“甚么叫春梦?一个你,一个张胖子,说话总是带骨头。不过──”她不说下去了。 “怎么样?” “总算比甚么周老爷、吴老爷好些。动手动脚的,真讨厌。” “多承你夸奖,”胡雪岩问道:“这串珠兰是不是你的?” “啊!”她把双眼张得好大,“怎么会在你手里?” “在我枕头旁边找到的。我就不懂了,是不是特意送我的?” “那个要送你?”阿珠彷佛受了冤屈似地分辩,“下半天收拾房间,累了,在你铺上打了个中觉,大概那时候遗落下来的。” “亏得我回来看见,不然不得了!” “怎么?”她不服气地问,“这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 “你倒真不在乎!”胡雪岩笑道,“你想想看,你头上戴的花,会在我枕头旁边发现,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样想?” “我不晓得。总归不会有好话!” “在我来说是好话。” “甚么话?” “你过来,我告诉你!”等阿珠走过去,他低声笑道,“别人是这样想,你一定跟我同床共枕过了。” “要死,要死!”阿珠羞得满脸通红,咬着牙打了他一下。 不知是她的劲用得太大,还是胡雪岩就势一拉,反正身子一歪,恰好倒在他怀里。 “看你还打不打人?”胡雪岩揽着她的腰说。 “放手,放手!”阿珠这样低声吆喝了两句。腰也扭了两下──却不是怎么使劲挣扎,胡雪岩便不肯放手、只把她扶了在铺上并坐。 “今天没有人,我可不肯放你过门了。” “你敢!”阿珠瞪着眼,又说:“我爹跟我娘不是人?” “他们才不来管你的闲事。” 话还没有说完,听得阿珠的娘在喊:“阿珠,你问一问胡老爷要不要烫酒?” 她慌忙跳起身来,胡雪岩一把没有拉住,她已跑到了舱门口,答应一声,转脸问道:“要不要吃酒?” “你过来!我跟你说。” “我不来!我又不聋,你在那里,我听得见。” “本来有些头痛,不想吃,现在好了,自然要吃一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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