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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一


  “是我出的主意,想找仲四哥想办法,借一笔款子;那不就等于抵押给你了吗?”

  怪不得说这些东西一定可以收回;利息当然也不成负担了。

  她还在考量这件事办得成,办不成;锦儿却抢先表白:“如果你觉得这么做不合适,那就作罢。”

  “不是甚么合适不合适,如果能保全老太太留下来的东西,在我当然求之不得。不过,说实在的,我也另有想法。”

  “尽管请说。”

  “四老爷的事,他总也要出些力;这一来,似乎不能另外再要他帮忙了。再说,数目太大,也不知道他办得到,办不到?”

  这个“他”自然是指仲四;换了平日,锦儿一定会故作不解地问:“你那个‘他’,到底是谁啊?”但此时却不敢乱开玩笑,只说:“当然先要探探他的口气。他的情形,震二爷应该很清楚;强人所难的事,决不能做,而况也关着你的面子。”

  “事出无奈,也无所谓面子不面子。”

  “这样说,你是赞成这么办?”曹雪芹问。

  “嗯。”秋澄点点头。

  “这么办,还有一层好处,”锦儿说道:“那些东西你平时也可以穿戴。俗语说:‘好女不穿嫁时衣’,这就比你戴陪嫁的首饰,更有面子。”

  “你真是会说话!”秋澄失笑,“不过那一来,咱们曹家就没有面子了。”

  “为甚么?”

  “为甚么?”秋澄答说:“你倒想,那不等于挂了个曹家败落的幌子?”

  听得这话,锦儿心里很难过;而且也有浓重的愧歉,虽然彼此都是口口声声“替四老爷完亏”,其实大半帮的是曹震的忙。

  就这时有丫头来报:“棠官少爷来了。”

  曹雪芹从玻璃窗内望出去,只见曹霖穿一身行装,匆匆而至;由于走得太急的缘故,满头是汗,一顶红缨帽拿在手里当扇子搧。见此光景,大家都悬起了一颗心,不知道出了甚么意外之事?因而一起迎了出去。

  ▼第卅四章

  刚走到外屋,曹霖已经进门;将大帽子随便往茶几上一扔;只这一个动作,便意味着他有异常的举动,因为他是圆明营包衣三旗护军营的副护军校,从八品的武官,按规制戴的是金顶子,他的这枚金顶子与众不同,是特为用四两多的赤金打成的,平时颇为自矜,这时居然毫不顾惜,令人诧异。

  果然,曹霖面对锦儿,跪了下来,口中说道:“求求震二嫂,我爹的一条命,在震二哥手里。”说着,俯首到地,“咚,咚”地磕着响头。

  锦儿错愕莫名,只避向一旁,连话都说不出来。秋澄赶紧上前,亲自去扶他起来,口中说道:“棠弟弟起来,起来;有话好好儿说。”

  “不!”曹霖有些撒赖地说:“非得震二嫂答应了,我不能起来。”同时身子乱扭着。

  “起来!”曹雪芹厉声吼道:“你干吗这样子!”

  曹家的家规,于长幼伦序上,格外讲究;曹雪芹这从未有过的一吼,颇具权威,曹霖迟疑了一下,终于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曹雪芹的声音,仍旧很严厉。

  “今儿上午,我去看我爹了;他说——”

  曹霖结结巴巴地,好半天才说清楚。原来这天上午,他到刑部火房去省视老父,曹頫告诉他说,决意一个人认罪;将曹震开脱出来,以后的一切,有曹震照料,叮嘱他在家安分守己,侍奉生母与庶母。

  及至回家跟季姨娘一说,她顿时大声号咷,说以往曹頫有了好差使,所得的好处,都与曹震分享,如今出了事,曹震浑如无事,却要曹頫一个人顶罪,世间事理之不平,无过于此。曹霖心地虽较他母亲明白,但父子天性,自然也觉得愤愤不平;同时他也听人谈过“完赃减罪”之说,所以赶到曹震那里,想讨个公道。曹震不在家,听说锦儿在此,便赶了来作出这么一个鲁莽的举动。

  “我听人说,如今只要把过去得的好处,都吐了出来,我爹就可以不死;我爹这条命,就全靠震二哥救了。”说着,曹霖顿足大哭。

  锦儿又气又急,脸色苍白,手足冰冷,秋澄赶紧扶着她坐下;同时向曹霖说道:“棠弟弟,你别哭!大家慢慢商量。”

  季姨娘的话与他心里的想法,虽没有完全说出来,但以他们母子的性情,可说如见肺腑。锦儿气得脸色发白;真想说一句:“你跟季姨娘算是赖上你震二哥了。”但秋澄最冷静,连连示以眼色;为了顾全大局,也就只有“嘿嘿”地冷笑不止,聊以泄愤。

  曹云芹当然也很生气,首先是气曹頫,明知一妾一子都是心地糊涂的人,说话仍旧毫不检点;其次才是气曹霖,三十岁出头,当差也当了十年了,居然仍是如此不明事理。

  转念到此,决定教训他一顿,“你夹枪带棒地浑说些甚么?”他沉下脸来:“如今朝廷是追究四叔的事;震二哥帮着四叔办事,四叔不愿扯上他,也是为自己留下余地。看你跟季姨娘的意思,似乎是震二哥害了四叔。你这成话吗?”

  “我,我没有这么说。”曹霖急忙分辩,“我跟我娘,只觉得只有震二哥能救我爹,所以赶了来求震二嫂、震二哥。”

  “就算如此,你不求,震二哥莫非就袖手旁观了?”

  曹霖语塞,开始懊悔自己过于莽撞;尤其是看到锦儿的脸色,更怕她一怒之下,撒手不管,因而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地,显得局促不安。

  “棠弟弟,”秋澄开口了,当然是神色和缓地开导:“为四叔的事,大家都在日夜奔走;不说别的,只说一样好了,你到刑部去看过四叔几回?震二哥去看过几回?”

  这等于指责他未尽为子之道,绵里针的语气,曹霖不能不感觉得到,嗫嚅着说:“我当差——”

  “你当差,”锦儿截断他的话质问:“莫非你震二哥在家逗孩子、吃闲饭,不用上衙门?”

  曹霖更没话说了,把头低了下去;锦儿还想数落时,秋澄急忙摇手拦住。

  “你别生气!棠村不会说话,你不必跟他一般见识。”秋澄转脸又说:“棠弟弟,我们都知道你心里着急,口不择言。震二哥、震二嫂都为四叔的事,愁得眠食不安;你这么一闹,不教人寒心吗?”

  “对!”锦儿接口:“大概你们也觉得寒心了。你跟太太去说,四叔的事,请她不必管;也不用说甚么,拿东西出去变钱,替四叔完亏空!季姨娘跟棠村不说,震二爷该负责吗?好,我回去跟他说,该杀该剐,让他去顶着;不与你们相干。季姨娘跟棠村,总赖不到雪芹身上吧?”

  听这一说,曹霖才知道马夫人打算变产为他父亲料理官司;马夫人如此,曹震夫妇当然更不必说。看起来是好好的事,让自己搞砸了。

  看他脸上的愧悔惶恐之色,秋澄于心不忍,“棠弟弟,”她问:“你知道你错了吧?”

  “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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