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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八


  杏香看得出来,曹雪芹到此时才真正下了决心,要在正途上求个出身,使得马夫人能因受封而建立一座孝义牌坊,抚孤守节之报,不仅仅止于身后的“清标彤管”。

  这自然令人欣慰兴奋之事;但也不无感慨,“你要早知道会典上是这么写的,只怕早就发奋了!”她说:“枉费了大好光阴。”

  “如今也还不晚,”曹雪芹说:“从明天起就得立起一份功课表来。”

  ***

  这天的马夫人很高兴,因为杏香将昨夜曹雪芹立志显亲扬名的由来,细细告诉了秋澄,而秋澄又即时讲了给她听的缘故。

  高兴的是爱子的孝心,却不是因为他立志“上进”。马夫人一直畏惧宦海风波,因此,对于曹雪芹不愿做官,她从无一句责备的话,尤其是这回曹頫的入狱,更为她内心带来极大的矛盾。

  “两榜出身,做官有三条路子,一是点翰林;二是到部里当司官;三是当知县。”马夫人指着曹雪芹说:“你们看他是当县官的材料吗?”

  锦儿与秋澄都笑了,“其实也没有甚么,请两位好的幕友就是。”曹雪芹说:“不过,我自己决不会去当风尘俗吏。”

  “那也由不得你。”锦儿说道:“朝廷所派,你也不能不去啊!”

  “这有两个办法。”曹雪芹说:“一个是辞官,不等吏部掣签分省就告‘终养’。过去有没有这个例子,我不知道;可是皇上以仁孝治天下,我是独子,又是遗腹子,娘又过了六十岁,我想不会不准!”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去赶考?在家里侍奉娘亲好了。”

  “这不同的。有了功名,荣宗耀祖,好替娘请诰封啊!”

  “慢一点!”秋澄插进来说:“你如果不做官,就没有品级,怎么替太太请诰封。”

  曹雪芹觉得这话有理,想了一下说:“这也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先干两三个月再辞官——”

  “你别开玩笑了!”秋澄打断他的话说:“你当做官是掷‘升官图’,随你高兴,爱干不干?而况县官是父母官,更不能儿戏。如果我是皇上,我会说:你也别辞官了,干脆我革了你的职,岂不省事?”

  “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曹雪芹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就只有用另一个办法,当京官。”

  “派了你当县官,你怎么能当京官?”锦儿问说:“这也可以自己呈请的吗?”

  “可以。不过先得花一笔钱,譬如说,先捐个内阁中书,等殿试以后,如果是‘榜下即用’的县官,请吏部转奏,归本班改叙,就可以不必出京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

  “不见得。”马夫人摇摇头,“你们对内务司的情形都不懂。”她看着锦儿说:“你回去问问通声就知道了,芹官如果做了京官,自有人出来替他活动,不是派工部,就是派户部,反正是跟内务府有关连的缺,到时候就来勾引你通同作弊,倘或磨不过情面,勾结上了,那就不知道那一天跟四老爷一样。”

  “这一层,娘请放心;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不能连这一点把握都没有。”

  “可是,那一来你就会得罪人;说不定就有人暗算你,结果比勾结在一起更坏。”

  “照这么说,除非点翰林。”锦儿皱着眉说:“否则甚么官都不能做。”

  “点了翰林还不能应‘考差’。”曹雪芹说:“不然放了主考也会出事。”

  “那怎么会?只要你自己不卖关节,怕甚么?”

  “怕跟去的人会捣鬼。这是常有的事。”曹雪芹问:“你知道不知道,唐伯虎是江南的解元,怎么会怀才不遇,闲废终身?”

  “莫非他这个解元是关节上来的?”

  “不是。他们受了会试主考程敏政的累;程敏政又是受了他跟入闱中的听差的累。”接着,曹雪芹讲了唐伯虎与程敏政的故事。

  唐伯虎是前明孝宗弘治十一年,江南乡试的解元;第二年春天偕江阴富人徐经入京会试。这一科的大主考,一个是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一个是自幼有神童之称,十岁时便由英宗特旨,准入翰林院读书,此时官拜翰林院掌院兼礼部右侍郎、专典内阁诰册的程敏政。

  闱中的策问,题目是程敏政所出,有一道策问的出处,极其冷僻;出闱以后,彼此相询,发觉通场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唐伯虎,另一个便是徐经。唐伯虎有“江南第一才子”之名,知道出处,不足为奇;徐经虽富有贝之财,却少无贝之才,这件事就很可疑了。

  于是有个给事中华昶,受了程敏政的政敌指使,上奏参劾程敏政,说他出卖关节。

  孝宗的处置很明快,直接降旨入闱,所有的试卷由李东阳一个人看;程敏政不得阅卷。

  在此以前,程敏政已经看了一部分卷子,唐伯虎与徐经二人,本来都已取中;但经李东阳覆阅后,都遭黜落。这是李东阳深信程敏政必不致出卖试题或关节,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一种手法。

  可是,覆奏虽为程敏政开脱,而流言未息;言官纷纷上奏,主张严办。程敏政早年曾充经筵讲官,孝宗对他只称“先生”而不名,是不折不扣的帝师;但孝宗并不以私废公,仍旧尊重清议,将程敏政、唐寅、徐经一起下狱。

  审问的结果,非常奇特,华昶以言事不实,降调为南太仆寺主簿。既然如此,程敏政应该无事才是,却又不然,程、唐、徐三人都受到了行政处分,徐经曾经拜程敏政的师,献上贽敬;唐伯虎则曾乞程敏政为他的文集作序,两人俱黜而为吏;程敏政则勒令致仕。

  其实,这是从宽处置。程敏政的仆人,受了徐经的利诱,偷偷出卖了试题,程敏政并不知道;出狱以后,愤懑致疾,是致命的痈,俗名“发背”,未几下世。至于唐伯虎不但从此不能应考,而且“黜而为吏”,就是俗称的“书办”,连县官都得伺候,每逢“卯期”,半夜里就得起床“应卯”跪头。堂堂解元,岂屑为此?唐伯虎不肯就此职务,闲废终身。

  等曹雪芹讲完这个故事,秋澄立即说道:“我看唐伯虎脱不了通同作弊的嫌疑。”

  “喔?”曹雪芹问道:“何以见得?”

  “你想,徐经买到了试题,还得去找出处;他们既然是一起进京的,徐经当然就会去找唐伯虎。那一来,唐伯虎不也就知道了吗?”

  “首之有理,”锦儿接口说道:“我也在奇怪,何以那么多举子入闱,就他们两个人知道这道题目的来历,不太巧了一点儿了吗?”

  “由此可见,唐伯虎亦是咎由自取,”秋澄作了一个结论:“苍蝇不钻没缝的蛋。凡事只要自己留心,就能远祸;像程敏政,只要事先能挑谨慎可靠的听差,带在身边,徐经的钱再多,也用不上。”

  “这倒是实话。”马夫人也同意这个看法;接着又对曹雪芹说:“反正现在为了你爷爷这一支能够兴旺起来,就指望你跟棠官了;你只管在正途上巴结,‘萝卜吃一截,剥一截’,到那个地步说那种话,如今也谈不尽那么多。倘或命中注定,不能在科场得意,我也不会怪你。”

  “娘这么说,我就轻松了——”

  “可是,”锦儿截断他的话,“你也不能老毛病发作,就此又懒得用功;尽干些不急之务。”

  “不会。”曹雪芹说:“今天我一个人在家,已经把功课表立好了,明儿就开始。”

  “文社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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