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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


  这就该曹雪芹来回答了:“我那昌表叔许了等三法司会审以后,相机设法。昨天我去看了他,重申前请,一切都要等明天问过以后,再看情形。”曹雪芹又说:“现在为难的是,家叔不知道,和亲王府火灾,跟经手工程两事,孰轻孰重?”

  “顶重要的一点是,决不能牵涉到平敏郡王!”

  “是。”曹震与曹雪芹同声答应;也同时用眼色表达了希望方观承作进一步解释的愿望。

  “皇上对平敏郡王的误会很深。”方观承说:“从我到京,皇上召见过五次,倒有四次提到平敏郡王,说他大负委任。所以一牵涉到平敏郡王,恐怕有不测的后果。”

  “是、是为了张广泗的事?”曹雪芹问。

  “不止这一端。”

  接下来,方观承谈到袭爵不久的小王庆明,说皇帝对他的印象不隹;这一层倒是可想而知的,庆明身体很弱,最近且有痨瘵的征象,曾咯过两回血;因为体弱,不但难任烦剧,而且照例的差使,诸如坛庙代祭之类,亦难胜任,当然会招致皇帝的不满。

  “我在耽心,小王恐怕不永年,倘或去世,爵位可能会转入四房。”

  原来礼亲王代善长子岳托,受封的克勤郡王,二传至长孙罗科铎,于顺治八年改号平郡王。罗科铎生有四子,养大了的,只有第四子讷尔图,第六子讷尔福。康熙廿二年罗科铎病殁后,王爵由讷尔图承袭;四年以后,因罪革爵;这个爵位是“铁帽子王”,世袭罔替,所以圣祖改命讷尔福承袭,就是福彭的祖父。

  如今庆明身弱而无子,一旦物化,皇帝或许会因为对他们父子两代,均无好感,改归四房讷尔图的裔孙袭爵。此不可不虑,而关键则在皇帝能不念福彭的前恶,就像当初圣祖为曹寅主持家务那样,在福彭的侄子中,挑一个人,继嗣袭爵。倘能如此,曹家依然拥有一门贵戚,多少可获照应。

  听方观承这样分析以后,曹震虽知曹頫识得轻重,在口供中不会牵涉到福彭,但仍认为有格外关照曹頫的必要。

  但时已过午,原定看了方观承再去看曹頫计划,无法实现;兄弟俩辞出贤良寺后,就在路旁商量,仍旧只有用写信的办法。

  “好!福生会来;我赶紧回去写了信,让他带进去。震二哥,”曹雪芹又说:“咱们分头办事,大理寺派的右寺丞福照,是镶红旗汉军,你得托人去打个照呼。”

  “这,”曹震皱起眉,迟疑着说:“这阵子我老头晕;手发麻,不知道是甚么毛病?”

  “怎么?现在又发了?”

  “有点支持不住,我先回家躺一躺,回头再去找人。”

  “既然如此,你请回家休息;反正,那里我也有两三个熟人,我去办好了。”

  于是曹震径自回家;曹雪芹先到石驸马大街,镶红旗汉军都统衙门,找熟人跟福照打招呼,接着赶了回去,恰好福生也来了,便匆匆写了信,交了给他,同时也带了口信给曹頫,第二天一早,只在大理寺见面。

  * * *

  辰初时分,曹雪芹便到了大理寺,他的同窗,大理寺八品笔帖式荣方,人很热心,守在门口等待,相见欢然,少不得有一番寒暄。

  “时候还早,总要到辰正才会过堂,先进去息一会。”

  “我想还是在这里等一等吧。”曹雪芹说:“怕家兄来了,接不上头。”

  “那就在号房里坐。”

  荣方职司收发,号房正归他管,那里的书办姓何,很客气地张罗着,现沏的茶,又要叫苏拉去买点心;而号房里也正是忙的时候,各衙门投文的人纷至沓来,因此曹雪芹觉得老大过意不去,局促不安地对荣方说道:“我还是在外面等吧!”接着向何书办点点头:“你请治公!我不打搅。”说完,不等他有何表示,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荣方自然也跟了出来,“雪芹,”他说:“大理寺的菠菜石,你见过没有?”

  “啊!啊!”曹雪芹被提醒了,“久闻其名,一直没有机会见识;今天可不能错过了。”

  “那就请过来。”

  “喔,”曹雪芹问道:“在那儿?”

  “喏,就在里面这个院子里。”

  “好!你请等一等。”曹雪芹去到门口,交代跟班的桐生:“我在里面的院子里看菠菜石;四老爷或者震二爷来了,你赶紧来告诉我。”

  一进东面的跨院,触目惊喜;院子正中,彷佛树立着一块翡翠,走近了才看清楚,这块碧绿青秀的菠菜石,上有白色锦纹,高约四尺许,两面矗起尖角,遥遥相对,宛如西湖上的南北高峰,石上刻着篆字,仔细辨认,是“大梁戊戌岁”五字。

  “大梁”便是河南开封;“这块天壤奇石,大概来自宋徽宗的‘艮岳’?”他问。

  “不错。有人考证过,戊戌是宋徽宗重和元年,前一年政和七年,作万岁山,历时五年才成功,改名艮岳;徽宗作《良岳记》,自道‘大抵四方怪竹奇石,悉聚于斯’,可以确信这块菠菜石,来自大梁。”

  正在谈着,只见桐生奔了来说:“四老爷来了。”

  等曹雪芹急急赶了出去,却只望见曹頫的一个背影,不免怅然若失;回头看到荣方,姑且试探着问:“不能过去听审吧?”

  荣方双肩一耸,作个无奈的表情,“大理寺的规矩最严。”他说:“连我们自己人都不能接近大堂。”

  “是啊!大理寺的大堂,不是大兴县的大堂。”

  谈到这里,发现黄主事走了出来;等曹雪芹迎上几步,只见他急急问说:“令兄怎么不见?”

  “是啊!不知是何缘故,至今不见他来!”

  “那,令叔有封信,托我转交,我就交给你吧。”

  接过信来,只见信封上写着:“通声亲启”,封缄严固,就不便擅自拆阅了。

  “这会儿可以到号房里去坐了。”荣方说道:“忙过一阵了。”

  果然,号房里很清闲;所以何书办殷勤接待时,曹雪芹并无不安之感,一面跟黄主事及荣方闲谈;一面不断留意门口,当然是在盼望曹震。

  曹震没有盼到,却盼到了曹霖,只见他满头大汗,神色仓皇,一见桐生便问:“芹二爷呢?”

  “棠村,”曹雪芹急步出了号房,“我在这儿。”

  “喔,”曹霖欲言又止,一把拉着他走到另一边,低声说道:“震二哥中风了!”

  此言入耳,曹雪芹不由得一哆嗦,“甚么时候的事?”他问:“要紧不要紧?”

  “是今儿早晨,刚要出门的时候。”曹霖答说:“我是昨晚上回家的,一早去约他一起上这儿来,进门就听见震二嫂的哭声,问起来才知道——”

  “人怎么样了?”曹雪芹截断他的话问。

  “已经不能说话了。”

  曹雪芹的一颗心,又是一沉;定定神又问:“请了大夫没有?”

  “请了。”曹霖答说:“震二嫂要我来替你;你赶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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