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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五


  由于有了这样一个想法,他觉得这天不宜去看曹頫,辞别黄主事,直接去访曹雪芹。

  “吃了饭没有?”曹雪芹一见便问。

  “还没有。”

  “那正好。”曹雪芹说:“仲四哥叫人送来一包鸡枞菌,半条宣威腿;恰好另外还有人送了天目山的‘鞭笋’,跟鸡菌做汤,相得益彰。”

  “我那儿大概也有一分。你自己留着慢慢儿吃吧!”

  “宣威腿已经蒸上了。”杏香接口又问:“震二爷是喜欢烙饼还是家常饼?”

  “烙饼好了。”曹震紧接着说:“我跟雪芹在你们那儿吃好了。”

  向例曹震来了,总是在马夫人院子里开饭;他现在特为如此关照,必是私下有话跟曹雪芹说,所以锦儿与秋澄都不去梦陶轩;杏香照料开饭以后,亦仍回马夫人那里。

  喝着酒,曹震将与黄主事会晤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然后提出他的看法。

  “刑部堂官不愿意把案子闹大发了,他们的这一层心理,我觉得大可利用。咱们原来的打算,似乎错了。雪芹,你看呢?”

  “你的意思,还是应该让四叔牵扯开来;扯得越大,他们的顾忌越多。是不是?”

  “不错。”曹震答说:“四叔一个人顶下来,案情好像很简单,而且话也都说死了,问官想帮忙不也帮不上了吗?”

  “话是不错。不遇有两层顾虑,第一、会得罪来爷爷他们;第二、言官闻风言事,参上一本,案子真会闹得不可收拾。”

  其实,这正也是曹震的顾虑,他之来跟曹雪芹商量,主要的是希望能为他袪疑。如今听曹雪芹也是如此说法,内心就更动摇了。

  “不过,四叔的话不宜说得太死,这一点是对的。”

  “那末,应该怎么办呢?”

  “这很难说。也不知道问官是怎么问?谢仁钊自然是禀承堂官的意思,而且他跟四叔有旧,能照应一定会照应;可是都察院跟大理寺呢?”

  “对了!那两处衙门,派的甚么人,得去打听一下。你有熟人没有?”

  曹雪芹想了一会答说:“我有个咸安宫的同学,在大理寺当笔帖式;下午我找他去问。”

  “好!都察院,我去打听。”曹震问说:“明儿去看方问亭,你去不去?”

  “锦儿姊跟我说了,我跟你一起去。明儿从贤良寺出来,再一块儿去看四叔。”

  “看四叔该怎么说呢?”

  曹雪芹沉吟不语;等将整个案情通盘考虑过了,方始开口。

  “我想,只能告诉四叔一句总诀:避重就轻、参以活笔。”

  “‘避重就轻、参以活笔’!”曹震念了两遍,细细体会以后,深深点头:“不错,不过得早点告诉四叔,让他好仔细琢磨、琢磨。”

  “今天下午总不行了。”

  去刑部探监,向来是在上午;一过午后未时,司官星散,无人可以作主。不过,曹震认为可以写信给曹頫。

  “也好。”恰好杏香来了;曹雪芹便说:“你蒸一块宣威腿,回头我替四叔送去。”

  于是,匆匆饭罢,曹震去看马夫人;曹雪芹在书房里写信,刚写下:“四叔大人尊鉴”六字,丫头来报,福生来了。

  “这倒好!”曹雪芹自语着,“省得我走一趟。”

  “芹二爷,”福生在书房门口请了个安说:“四老爷让我来通知,后天要开审了。”

  “已经知道了。”曹雪芹忽然想起,福生很能干,善于打听消息,便即问说:“你知道不知道,都察院跟大理寺派的问官是谁?”

  “刑部还是谢老爷。都察院听说派的是河南道掌印;大理寺就不知道了。”

  原来都察院虽设十五道御史,但只有河南、江南、浙江、山东、山西、陕西六道,授予印信;居道的称为“掌印”或称“掌道”。河南道居诸道之首,而又派掌道司审,足见都察院重视此案;曹雪芹问:“那位都老爷姓甚么,你知道不知道?”

  “姓沈,是昌老爷的同年。”

  “昌老爷”指昌龄;既是同年,不妨托昌龄关说,曹雪芹问道:“四老爷还有甚么话交代?”

  “四老爷说,问是在大理寺问;到时候,请震二爷、芹二爷去看看。”

  “当然。”曹雪芹问:“你吃了饭没有?”

  “吃过了。”

  “好!你先到门房里去喝茶,我有信托你带去;另外还要托你办件事。”

  曹雪芹复回书房,写好两封信,派人到门房里将福生唤了来,当面交代。

  “这封信是给四老爷的;还有块宣威腿,是仲四爷送的,你一块儿带去。”

  “我看不必了。”福生答说:“仲四爷已经送了一大块了。”

  “喔,他倒真周到。”曹雪芹又说:“这封信很要紧,你千万小心,别掉了。你跟四老爷说,信看完了,马上烧掉;四老爷如果忘了,你提醒他。”

  “是。”

  “还有封信,你替我送到东单牌楼三条胡同西口,路北第四家,姓荣。荣三爷是我的同学,在大理寺当差,你到那里问一问就知道了。”

  “是。见了荣三爷,还有甚么话没有?”

  “就是托他打听大理寺派的问官是谁?你等一下好了,他准有回信;回头你还得跑一趟,给我送来。”

  “当然。”

  等遣走了福生,曹雪芹随即也换了衣服去看昌龄;开门见山地道明了来意,昌龄一诺无辞。

  “河南道掌道沈纪生,号子纲,他住得不远,我写封信去问他;等有了回音,我写上通知你。”

  “是,多谢表叔。”曹雪芹又说:“等后天问过了,怎么个情形,还得求表叔请傅中堂格外成全。”

  这是昌龄以前允承过的;所以曹雪芹重申前请,他亦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看他书桌上丹铅狼藉,摊开了好几本书在那里,曹雪芹问:“表叔在校书?”

  “不是。翰林院派了‘撰文’的差使,孝贤皇后周年忌辰的祭文;少不得搜罗故实,獭祭而已。”

  “既然如此,我不敢打搅表叔构思。”曹雪芹起身告辞,“我就静等表叔的信了。”

  “好、好!迟则今夕,晚则明晨,我一定有信给你。”

  等坐车回家,福生已经把荣三爷的回信送来了,大理寺派的问官是右寺丞福照,是个汉军;本姓杨,隶属镶红旗。曹雪芹虽不知其人,但平郡王是镶红旗旗主,应该可以找到关系,拜托关照。

  到得晚饭时分,昌龄的回音也有了,他在覆信中说,沈纪生接到他的信以后,亲自去看他,据说刘统勋当面交代,关于工程方面的情形,不必多问;但和亲王府失火,延烧甚广,小民受害颇深。言官理当关怀民瘼,所以责任谁属,必须追究明白。

  接到这个信息,曹雪芹心里不由得有些嘀咕;但这天马夫人的气喘病又有复发的模样,曹雪芹怕她心烦,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她。

  * * *

  在贤良寺等着见方观承的客人很不少;至近午时分才轮到曹震与曹雪芹,那已是方观承最后接见的宾客,但此非他有意怠慢,相反地,正是交情较厚的缘故。

  “有劳久候。”他很亲切地说:“在这里便饭,可以多谈谈。”

  这样子就比较从容了,彼此叙了契阔;闲闲话入正题,曹震将曹頫的官司,一波三折的经过,原原本本地从头细谈。讲到一半,听差来请示开饭;于是话题也带到了餐桌上。

  “今天你们来得巧。”方观承指着一碗火腿莼菜汤说:“昨天,浙江新任的提塘官到京,带来的西湖莼菜。”

  “喔,”曹雪芹率直问说:“听说问亭先生不必回任了;不知道新命那一天下达?”

  “还不一定。”方观承答说:“总要到下个月才能定夺;直督是疆臣领袖,责任艰巨,我倒还是想回浙江,‘故乡无此好湖山’。”他又说:“通声,咱们一面吃,一面谈,昌敷槎跟傅中堂是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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