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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四


  祁氏指浙江绍兴的祁承㸁、祁彪佳兄弟,他家三世藏书,斋名“澹生堂”。祁家因反清复明获罪,藏书散出,好古之士,争相购求,结果为吕留良所得。据全祖望记,其时为学者尊称为“梨洲先生”的“东林孤儿”黄宗羲,正在浙江石门讲学,吕留良及他的长子葆中,都北面称弟子。当吕留良说动同县的富翁吴之振,出资三千两,合购澹生堂遗书时,黄宗羲亦以束修所入,分购一部分。

  购书的专使,由吕留良所派;由绍兴船运澹生堂藏书回石门途中,此人受吕留良的指使,私下匿藏了好几部精椠,而这几种书,正是黄宗羲指明要买的。

  其事外泄,黄宗羲大怒,声明“破门”,将吕留良逐出门墙。吕留良亦就一反师承——黄宗羲的浙东学派,由王阳明、刘蕺山一脉相承;而阳明之学渊源于陆九渊,与朱子一派,大有异同。至此,吕留良尊朱薄陆,大攻阳明,为学者所不齿。

  吕留良不但负师,而且负友,全祖望记:“然用晦所藉以购书之金,又不出自己,而出之同里吴君孟举;及购至,取其精者,以其余归之孟举。于是,孟举亦与之绝交。是用晦一举而既废师弟之经,又伤朋友之好,适成其为市道之薄,亦何有于讲学也。”吴孟举就是吴之振。

  看完以后,曹雪芹自然很卑薄吕留良;灵机一动,随即说道:“其人既如此不端,他的书札厕之于王渔洋、朱竹垞诸公之列,似乎玷辱了。表叔,我看把他的这一通取消了吧?”

  “说得是!”昌龄将尺牍移到曹雪芹面前。

  这是他不便动手,要曹雪芹自己处置之意。那封信一共四页;曹雪芹毫不迟疑地揭了下来。顺便看一看目录,再无其他牵涉到叛逆案中的人物,方始放心。

  “老爷,”小菊来请示:“饭开在那里?”

  “就开在小花厅好了。”

  小花厅在谦益堂东,三楹精舍,花木扶疏,是昌龄款客之处。肴馔不多,但极精致。仍是主人上首,客人下首,对坐而饮。

  “听说你很能喝。”昌龄说道:“今天可别藏量。”

  “表叔海量是有名的,我自然勉力奉陪。”曹雪芹举起康熙五彩窑的大酒钟说:“先奉一觞为寿。”说着,仰脸一饮而尽。

  “谢谢!”昌龄喝了半杯;“令叔亦很能喝;所惜者,每每酒后误事。”

  谈到曹頫了。

  曹雪芹心想,曹震的说法似乎不太对;昌龄是可与言肺腑的人。而且,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来意,说等他来发问再据实陈情,是件很渺茫的事,得要主动发言才是。

  这样想着,等小菊来斟满了酒以后,他只是垂着眉,既不饮,亦不语;这样的表情,自然会引起昌龄的注意。

  “怎么,雪芹!”他问:“你有心事?”

  “想起家叔身系囹圄,自然会觉得饮食无味。”

  昌龄不便再劝酒了。沉默了一会说道:“令叔的事,我约略听说,不知其详。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然是有司者不得辞其咎。总而言之,运气太坏。”

  接着,曹雪芹便细谈和亲王府火灾始末;昌龄倾听着,不时提出疑问,显得他是用心在听。这是个好征兆,曹雪芹觉得有希望了。

  讲完以后,自然而然地又恢复为举杯相邀的情况;昌龄喝了一大口酒,挟了一块风鸡,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似乎是在思量甚么?

  “此狱如何得解?”昌龄终于开口了,“既有严谕,似乎很难挽回。”

  “是。”曹雪芹说:“家兄跟我细细想过,想来想去,只有一位贵人,力足回天。”

  “谁?”

  “傅中堂。”

  “喔,你是说家叔?”

  “是!”曹雪芹起座出席,筵前长跪:“表叔,请你救家叔。”

  昌龄急忙起身,将曹雪芹扶了起来,“从长计议,从长计议。”他一迭连声地说。

  “总要请表叔念在先祖的分上,勉为其难。”曹雪芹站起来以后,复又请了个安,方始归座。

  “雪芹,咱们话说在前面,”昌龄略一沉吟,忽然问说:“家叔在皇上面前的情形,你知道不知道?”

  “表叔,”曹雪芹答说,“你请想,我从何得知?”

  “高立斋的事你听说过没有?”

  高立斋单名恒,大学士高斌之子,高贵妃之兄;曹雪芹知其人却不知昌龄所指的是甚么事?摇摇头答说:“没有。”

  “高立斋当长芦盐政出了事,皇上要杀他,家叔替他求情,说请推高贵妃之恩,贷其一死。你知道皇上怎么说?”

  原来是这件事!曹雪芹听说过;但当然仍旧这样回答:“不知道。”

  “皇上跟家叔这么说:‘贵妃的兄弟犯了法,可以推恩免死;那末,皇后的兄弟呢?’家叔当然战栗无人色。”昌龄紧接着又说:“我说这话不是推辞,是要让你知道,家叔即便肯帮忙,也要看机会进言;就进言,亦未必见听。天威不测,要看令叔的造化。”

  “是,是!”曹雪芹连声答应,“如果说傅中堂的力量都使不上,那是家叔命该如此了。不过,不论怎么样,家叔还是感激傅中堂跟表叔的。”

  “能帮得上忙,不过一句话的事,谈不上感激。”昌龄又问:“令叔的事,想办到甚么程度呢?”

  这句话将曹雪芹问住了,因为他没有想到事情是如此顺利,尚未思及于此。想了一下,只好答说:“自然是越轻越好。”

  “不错。要想无罪,只怕是奢望;只能做到那里算那里。”昌龄又说:“你先去打听打听,三法司会定个罪名;然后再看,家叔要如何进言才有用。”

  “是。”曹雪芹恭恭敬敬地答应着。

  此行的目的,至此可说已经初步达成。昌龄不再提及此事,曹雪芹亦就不便多说,相陪饮酒谈艺,颇为投机。

  就在酒阑将散之际,门上递进一封信来,昌龄拆开来看过,从容说道:“如今倒是有个机会。”接着便将信递了给曹雪芹看。

  信是一张八行彩笺,上面写的是:“问亭奉召陛见,刻已到京,明日申刻在舍置杯盘话旧,乞早临为祷。”上款是“敷槎年大人”;下款只署一个“敦”字。

  原来浙江巡抚方观承已奉召到京述职,这倒是一个喜讯,但“敦”是何人?曹雪芹想了一下问:“是汪尚书的信?”

  “不错。”

  “原来他跟表叔同年?”

  “不但他,刘延清亦是。”昌龄答说,“令叔的事,明天我跟汪师先提一提,如果刘延清也在座,那就更好了。”

  汪由敦的别号叫师茗;刘延清便是刘统勋,他们都是雍正二年同榜的翰林。曹頫的官司交三法司审问;如果刑部尚书与左都御史由于昌龄的关说,从轻发落,大理寺卿必不致坚持己见,独主从重,曹雪芹想不到有此意外机缘,觉得太高兴了。

  不过,汪由敦因为维护他的老师张廷玉的缘故,目前是“革职留任”的刑部尚书,遇事格外谨慎。而且听说汪由敦入值军机,刑部是满尚书阿克敦当家;不知此人肯不肯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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