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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不错。”来寿说道:“请进来吧。不过怕有一会儿等;今儿回事的人很多。”

  引入堂官治事之处,在外面屋子里等候久久不闻召唤,曹雪芹心乱如麻,坐立不安,来寿倒是很殷勤,有空就来陪他;同时不断带来曹頫的消息,据说他先去看和亲王,竟被挡驾。接着来看来保,不曾看到,是由新任步军统领海望接见;不多一会就由内务府的人,护送到刑部收押。

  “那,”曹雪芹问:“家叔家里还不知道这回事?”

  “不,”来寿答说,“已经告诉车夫,回去报信了。”

  曹雪芹略为放了些心,曹震此时大概已经知道了:想来此刻是在刑部火房照料。

  “芹二爷!”来寿出现在门口,“老爷请。”

  曹雪芹进门请安,口中叫一声:“来爷爷。”

  来保没有出声,只摆一摆手,示意起身,望着曹雪芹彷佛不知道说甚么好。

  终于开口了,“你先看这一个!”来保递过来一张纸。

  接过来一看,头一句是“和亲王面奏”,便知是上谕的抄件,曹雪芹聚精会神地往下看:“其新府起祸之因,系工匠深夜油炸食物,油锅倾覆,而房屋新经油漆,地板复经下铺之石灰收燥,以致一经延烧,火势不可收拾。查和亲王新府,前经内务府大臣来保荐举工部员外郎曹頫督工承修,曹頫原任江宁织造,因承办上用绸缎,诸多瑕疵;并有亏空公款情事,查抄归旗。”

  正看到这里,只听来保在说:“知道了,回头会派。”

  曹雪芹不知道他说的甚么,管自己再往下看:“嗣据平敏郡王面奏皇考,谓曹頫人虽庸懦,但尚知上进,乞量赐录用,皇考念伊家世仆,伊父曹寅,受圣祖仁皇帝特达之知,管理苏州、江宁两处织造三十余年之久;曹寅身故,复先后命其两子曹颙、曹頫承袭,因推圣祖仁皇帝眷顾之意,弃瑕录用,派任差使。及朕嗣位,又以平敏郡王屡次保荐,加恩赐复内务府主事原职,并多次派任优差,此非朕特有取于曹頫,因其当差尚称谨慎,本性亦属忠厚,必知感恩图报,愈益黾勉,可保其不致偾事。倘或不谨,则一无可取矣!此次和亲王新府之灾,延烧民居数十家之多,实为百年未有之巨变,朕闻奏为之泪下,除特发内帑赈济外,岂可不严惩祸首,以平民愤?曹頫辜恩溺职,厥疚殊重,着即拿交刑部,应得何罪,着三法司定拟奏闻。至其家财,并着步军统领会同刑部、内务府先行查封,俟审明有无贪渎情事,再行请旨。”

  “来爷爷——”

  “你不必多说!”来保鲁莽地打断他的话说:“你看清楚了没有?”

  “看清楚了。”

  “内务府的人,我今天就要派。”

  “是——”

  来保再一次打断他的话,“你回去吧!”说完,向来寿挥一挥手,示意将曹雪芹带走。

  曹雪芹无奈,只得请安辞出;到得院子里,来寿回头看没有人,轻轻说了一句:“还有半天工夫。”

  还有半天工夫?这句甚么话?曹雪芹楞了一下,蓦地里会意,执着他的手道谢,“改天我来找你。”他说,“这半天很要紧,我懂。”

  一出内务府,顾不得秋澄的告诫,策马飞奔;一直到了曹震家,滚鞍下马,直奔上房,但见锦儿与秋澄都在抹眼泪,便知她们已得了消息了。

  “震二哥呢?”

  “你还不知道?”锦儿问了又答:“赶到刑部去了。”

  “我知道了,刚看了来爷爷。”曹雪芹将锦儿拉到一边说道:“又要抄家了!”

  一听这话,锦儿立即以手扶额;站在她旁边的秋澄,急忙托住她的身子。锦儿自己一面扶住桌子;一面急急问道:“抄谁的家?”

  “那还用说吗,自然是四老爷家。”秋澄代为回答。

  “只有半天的工夫。”曹雪芹低声说道:“由步军统领、刑部、内务府三个衙门派人,来爷爷还没有派,是特为给留了半天的工夫。可以拿点儿甚么出来。”

  “这是说,今天派人,明儿一早才会去抄?”秋澄比较沉着,“如果是这样子,那还有半天一夜的工夫。”

  曹雪芹被提醒了,既然如此,当然谋定后动,便即坐了下来说:“先给我一碗茶。”

  喝着茶,喘息了一会,曹雪芹细说始末,将上谕亦大致不差地背了一遍。锦儿与秋澄听说皇帝为之泪下,自然动容;同时亦更为曹頫耽心。

  “照这样看,是和亲王不肯回护四老爷。”锦儿说,“不是说,和亲王跟他很不错吗?”

  “那是另一回事。”曹雪芹说道:“就好也不能欺罔。这都怪四叔自己太老实,跟和亲王说了实话,人家自然据实奏闻。这能怨和亲王吗?”

  “雪芹,”秋澄说道:“最后那段上谕,你倒给我讲一讲,是甚么意思?”

  曹雪芹细想了一下,才发觉自己因为太紧张的缘故而误会了;“查封”不是查抄,所谓“审明有无贪渎情事,再行请旨”,那就是说,倘或贪渎有据,查封就会变成查抄;否则仍有发还的可能。

  “你看你!”锦儿埋怨他说:“如今草木皆兵,连你都沉不住气,那在季姨娘她们,就不知道会慌成甚么样子了!”

  “闲话少说。”秋澄挥挥手,拦住了她,“我看此刻最要紧的是,到四老爷的书房里,把他来往的书信文件,好好儿的检查一遍。有那不能见人的东西,趁早毁了它。”

  何谓不能见人的东西?曹雪芹稍想一想,恍然大悟;“言之有理,”他说,“这才是一点都马虎不得的事。”

  “是甚么?”锦儿还不明白。

  “不是说要看是不是贪渎吗?”曹雪芹说:“那就得把人家写给四叔的信,谈到如何弄好处;或者有甚么订明回扣的契约,都检出来烧掉,免得抄出来成了贪渎的证据。”

  “到底是你心细。”锦儿想了一下说,“我本来就在想,若说能拿点儿甚么出来,也得要有地方寄顿才行。这是犯法的事,谁肯?”她略停一停又说:“教我就不干。犯法不说,季姨娘那种不明事理的人,还以为人家是趁火打劫,万一她说这么一句,跳在黄河里洗不清,可真是冤沉海底了。”

  “是的!”秋澄也说,“这一层,关系很大。四老爷现在再不能走错一步了。咱们跟两位姨娘把利害关系说明白,她们要拿东西出去寄顿,那是她们自己的事,反正咱们不能受托。”

  “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曹雪芹问道:“甚么时候到四叔家?”

  “我看得等震二爷回来,一起去。”秋澄又说:“有些文件,非他不识其中奥妙。”

  “不过,先得去把季姨娘稳住。”曹雪芹说,“棠村也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那只有你去,”锦儿对秋澄说:“只有你能开导季姨娘;而且棠村也服你。”

  “不,我得回去看看,太太只怕也得了消息,不知道急成甚么样子了。”

  “我替你去。”锦儿说道:“我还有些话要跟太太说。”

  “我呢?”曹雪芹问,“我干甚么?”

  “你看家。等你震二哥回来,你们好好商量商量。”

  “喔,”秋澄突然想起,“福生的事怎么说?”她问。

  “对了,”曹雪芹说:“我在这里枯等也不是回事,索性我再到仲四哥那里去打听打听。”

  “也好。”秋澄想一想说:“打听完了,你就回家;我也是。回头连震二爷一起,都在咱们家聚会。”

  商量既定,叫人在胡同口上雇了两辆车,出门各走;曹雪芹策骑到了仲四那里,已有了福生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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