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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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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谈了些甚么?一顿酒喝得这么久?” “谈英亲王阿济格。”曹雪芹答说:“瑚玐要我给英王写篇传。” “你答应他了?” “是啊!”曹雪芹发觉母亲的语气有异,便加了一句:“英王的事迹,我知道得不多,光听瑚玐说,只怕写不好。” “你可得谨慎一点儿,英王的忌讳也很多。” “我听瑚玐说了,好像是因为睿王的关系。” “也不光是睿王。” 一听这话,曹雪芹大为兴奋,有着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欣喜;心里在想:原来母亲就知道阿济格的内幕!那就正好与瑚玐的话对照着参详,求得真相。 “不光是关连着睿王,还有甚么忌讳呢?” “镶红旗本该是英王的旗主。”马夫人说:“其中好像还关连着尚家;多年前的事,我也闹不太清楚。这些老帐最好不要去翻它。” 这可是兜头一盆冷水,曹雪芹不但扫兴,而且酒也由于心冷的缘故,醒了一大半。 “最好不写。”马夫人又说:“要写,也得先跟王府里的几个老人讨教、讨教,看甚么能写,甚么不能写?” 马夫人是看爱子神色沮丧,为了安慰他才这样说的。曹雪芹却不明白她的用意,冷下去的心又热了。 “瑚玐说,圣母在日,宫里几乎不谈睿王多尔衮;不知道有这话没有?” “应该有吧!”马夫人答说:“咱们曹家、马家两个佐领,原就是睿王旗下的,可是,我就很少听老太太、老太爷谈过多尔衮。” 所谓“很少”,意味着曾经谈过;曹雪芹便又追问:“总也谈过。不知道老太太、老太爷怎么说?” 其时杏香看马夫人对谈这些事的兴致不高,怕曹雪芹打破沙锅问到底,未免惹烦,因而借故打岔,中止了他们母子的谈话。 “后天替老太太摆供;大后天是秋月单独上祭。”马夫人交代,“你明天到‘祖宗堂’里去看看,让老何带着人好好收拾一下。” “是。”曹雪芹忽然想到,“大伯跟伯娘的神主,是不是要重新立。” “重新立你大伯跟伯娘的神主?”马夫人不解地问。 “是。”曹雪芹说:“大伯跟伯娘如今是有女儿了。” 原来曹雪芹的伯父,名叫曹颁,身死无子,而曹雪芹的父亲曹颙,尚未婚娶。照宗法来说,曹颙将来如有两子,应以长子承继长房;所以预先为曹颙的长子取名曹霈,曹颁的神主,即由将来不知有无其人的曹霈具名设立。 但再也没有料到,曹颙早逝,而且只有一个遗腹子,当然不能起名曹霈,过继给长房。曹老太太在日,族中倒有人提过由曹雪芹兼祧的事,曹老太太认为无此必要,她的话说得很痛快:“兼祧也罢,不兼也罢,反正就是芹官一个人。有些大户人家讲兼祧,若非为了遗产,就是想多娶一房媳妇;两房媳妇两头大,一山不能容二虎,没的成天争风吃醋,好好一户人家,非吵散不可。将来芹官娶了媳妇,多生几个,挑一个好的作为他大伯的孙子,顶大房的香烟,那才是正办。” 曹雪芹如今的意思是,照曹老太太的意思办,是久远之计,但还渺茫得很,既然有改名曹霞的秋月,作为大伯之女,则由曹霞具名立主,奉祀有人,岂非顺理成章的好事? “想法倒不错,不过不知道有这个规矩没有?” “规矩是人立的。这么办,决不悖礼;不悖礼就是合乎礼。” “也好。你跟秋月商量商量看。” “娘,”曹雪芹说:“你得改称呼了,她现在叫澄秋。” 马夫人想了好一会说:“叫了几十年,一下子要我改口,还真难。不过难也得改;我想,她的号最好把秋字搁在上头,秋字一出口,想起来她不叫秋月了,下一个字自然会改;不然,开口就错了。” “娘这话通极!就倒过来叫秋澄好了。” “那个澄?” “澄清的澄。” “秋澄,秋澄!”马夫人念了几遍说:“好,我记住了。” 就这时,秋月施施然而来,马夫人便叫:“秋——”停了一下,方又叫出第二个字:“澄。” 秋月愕然,“太太说甚么?”她问。 “我在叫你。”马夫人笑道:“把你的号改了一下。” 等曹雪芹说明始末,秋月笑道:“对太太我可不改口了。反正‘太太’是官称。” 其时马夫人已吃完了饭,杏香与秋月伺候她漱口、喝茶;闲闲地又谈到了秋月身上。 “喔,”马夫人对曹雪芹说:“你把改立神主的事,跟秋澄说一说。” 秋月——秋澄静静地听完,神情肃穆地说:“在我是应当尽的孝心,不过,男女之别虽不必论;异姓入嗣,名字刊在祖宗堂,只怕族中会有人说话,倘或落了褒贬,我就对不起太太了。” 马夫人点点头,却不作声,表示她的话应该琢磨,曹雪芹却又另有见解。 “义女不比义子。异姓之子,改姓入嗣,子孙姓曹而实不姓曹,还可以说是有乱宗之嫌;义女是人家的媳妇,那里乱得了宗?” “这话不错。”马夫人很有决断地说:“行事只求自己心安,管不了那么多!曹家的族人,向来势利;咱们又长住在南边,越发隔膜。当初回旗的时候,除了王府,也没有那家看顾咱们一点儿,如今咱们的家务也用不着他们来过问。” “太太这么说,可真是拿我当曹家的女儿看待了。不过,立主向来要挑日子,大后天摆供的事,只好暂且搁一搁了。” “也好。咱们索性从从容容,尽心尽礼办一办。好在后天给老太太上了供,我跟大家说明了,名分就算定了。不过,”马夫人向曹雪芹说:“你四叔可一定得跟他说明白了!你明天去一趟,今后把你四叔跟两位姨娘都请了来散福。棠官如果能告假,也让他来见一见大姊。” “是。” 于是第二天一早,曹雪芹便到了曹頫那里,只见客厅中已有好些人在等候,看服饰有的是官儿,有的是买卖人;其中有两个他曾见过,一个是工部司官,一个是内务府营造司的笔帖式。这两个人的身分,提醒了曹雪芹,想起曹頫在年初七那天要接收新盖的和亲王府,这些人自然是为这件事来接头的。不过,他性厌俗客,只在窗外探看了一下,并未跟那两人招呼。 “芹二爷,”何诚说道:“四老爷在花厅会客,你干脆上书房坐吧。” 曹雪芹心想,看样子曹頫一时抽不出空来跟他见面,而要谈的事,又决不能留话转达。因而对于去留之间,颇费踌躇。 “芹二爷是不是有事要跟四老爷回?” “是啊!” “要紧不要紧?” “当然要紧。” “那我跟四老爷去咬个耳朵,请他到书房来一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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