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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他本来就不愿意走这条路,是我游说了多少遍,才说动了的。这一下,玩儿完,心就冷了。”

  “有过这样的事?我们二爷怎么不告诉我?”锦儿又说:“我看靠不住;我们那位二爷耍这些鬼花样,最拿手。”

  “这可是你冤枉了震二爷!”秋月说道:“确有这道上谕,芹二爷后来在御书处看新编的《国朝宫史》,里头就有。”

  “那还罢了。”锦儿想了一下说:“雪芹如果要找方老爷问绣春的下落,也不必等到了杭州,现在就可以写信去问。”

  由此可见,锦儿对绣春的情分,丝毫不减;秋月点点头说:“好!明儿你自己跟他说。”

  “说实话,我心里只有两件事放不下,一件就是绣春,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做月子请她来帮忙,那里又会着了我们那位下流二爷的道儿?倘非如此,以后的一切就都不会有了。”

  “你也别怪震二爷,都是冤孽。”

  “你真是忠厚到家了,还替他分辩!”

  “好了,咱们揭过这一篇儿去:你说,还有件甚么心事放不下?”

  “那是年前的话,如今可是放下了。”

  秋月想了一下,蓦然意会,不由得又脸红了。

  “别害臊!”锦儿扳箸她的肩,低声笑道:“你也得尝尝红罗帐里的滋味。”

  一句话说得秋月越发脸如红布,恨恨地说道:“我偏要教你放不下心!”

  锦儿笑笑不作声;秋月亦只好叹口气,摆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苦恼。

  “睡吧!”锦儿起身说道:“今儿咱们两个被筒睡,省得吵了你。”

  秋月实在很累了,但却不想上床,觉得有些心事放不下,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怔怔地坐在那里不动。

  “怎么?”锦儿诧异地,“你还有话要说?”

  “话是很多。不过,怕跟你谈。”

  “怕跟我谈?”锦儿有些困惑,“为甚么?”

  “想跟你谈谈正经,偏偏你谈着谈着就不说正经话了。”

  “喔,”锦儿不免歉然,“好吧,”她说:“我决不再跟你开玩笑了,你有正经话,尽管说;反正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有了这样的表示,秋月就肯说了,但仍怕当面锣、对面鼓地谈,不免难堪,便起身说道:“咱们还是睡下来再谈。”

  两人宽衣上床,并头而卧,秋月睡在外床,回面向里,背着微弱的光,不让锦儿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你谈的那件事,我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将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拿这件事当作笑话在传。我一想到这一层,脊梁上就会冒冷汗。”

  “那也难怪。”锦儿守着她的诺言,语气中丝毫不带戏谑的意味,“你只有想法子不去想它。”

  “能做到这一点,我就不必害怕了。”

  “那可是没法子的事。”锦儿又说:“其实要论到上花轿,谁不是心里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秋月也不过有此感觉,说出来好过些,原不曾期望锦儿能有甚么好办法,可解除她的忧虑。因而又换了个话题说:“镖局子人多口杂,听说常常有一言不合,吵架吵得不可开交的情形。那种地方,我实在也耽不惯。”

  “你管它呢!那不是内掌柜的事。”

  “可是——”

  “你别想那么多;要想,往好处去想。睡吧,这两天就数你最累、睡得最少;而且明天起还有得你累的。”说着,锦儿从被窝中伸出手,将秋月的眼皮抹拢,然后一翻身面里而卧。

  秋月没有办法不想,只有照她的话,往好处去想;一个人想得心猿意马,脸上一阵阵发烧。

  * * *

  锦儿醒来不知是甚么时候,只听风声虎虎,彷佛也有人声,隔着帐子往外望去,窗帘缝隙中透出白光,大概不早了。定定神想一想夜来的光景,记得朦胧中曾发觉秋月起来过,大概又是大半夜失眠。此时听她鼻息微微,睡得正酣,便不忍惊醒她,很小心地跨过她的身子,悄悄穿上衣服,由后房开出门去,恰好遇见杏香。

  “倒巧。”锦儿问道:“你来干吗?”

  “我来过两回了,看屋子里没有声音,不敢惊动,特为到后面来看看。”

  “她,”锦儿往里面指了一下,“大概又是到天亮才睡着,让她好好儿睡一觉吧!我到你那里洗脸抹头去。”

  “好!”

  “雪芹呢?”

  “一大早带着孩子逛厂去了。”

  于是锦儿跟着杏香到了梦陶轩,进门听得钟打九点,才知道自己也睡过头了,为了要给马夫人去问安,催着要来洗脸水,匆匆漱洗,请杏香帮着她梳头,正要出门时,秋月来了。

  “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已经晚了。”秋月说道:“太太要我来跟你说,把震二爷也请了来,吃了午饭,你们一块儿回去。”

  “喔,太太是跟震二爷有话说?”

  “大概是吧!”

  “好,你就打发人去通知吧。”

  那知所派的人尚未出门,翠宝已经到了,这便要重新安排;两个孩子在家,过年不能没有父母陪着,如果去请曹震,就得把孩子一起带来。

  “不必!”锦儿是想到马夫人跟曹震有事要谈——多半是谈秋月,不宜有孩子吵扰,因而决定:“我回去把震二爷换了来。”

  * * *

  曹震与翠宝直到晚上才回来。果然,如锦儿所预料的,当翠宝跟秋月在商量初四请客该如何预备时,马夫人便找了曹震去谈秋月的婚事。

  “仲四要变咱们曹家的女婿了。”曹震说道:“太太的意思,要抬举、抬举秋月。”

  “怎么抬举法?”锦儿问说,“是认她作干闺女?”

  “我也是这么说,太太不肯——”

  “为甚么呢?”性急的锦儿抢着问。

  “太太说她比秋月大不了几岁,认作母女,看着也不象样;而且那一来又多了许多礼数跟拘束。”

  “既然如此,可又怎么能让秋月姓曹?”

  “能!”曹震答说:“替老太太认个孙女儿,不就行了吗?”

  锦儿想了想,点点头说:“这一来,秋月便算是太太的侄女儿,礼数上不像母女那么严。法子倒好,不过不知道有这个规矩没有?我想不起来有那家这么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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