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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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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水相逢,便要叨扰,未免难为情。”这是方观承的客气话;不必沈、陈二人再邀,便已跟着他们走了。 走不多远,便是一家荒村野店,打尖的人却不多,也没有甚么可口的食物;但自制的村酿并非新酒,相当醇厚,更妙的是辰光充裕,因为宿站在平原县的二十里铺,至多一个时辰,便可到达,不妨从容。 “王兄,”陈镳迫不及待地问:“你刚才的话,没有说完。” “是的。”方观承答说:“奇遇虽没有,不过也算不虚此行,看了许多古迹。” “邯郸是赵国的都城。”沈廷芳说:“应该有赵武灵王的坟墓吧?” “岂止赵武灵王,还有蔺相如、乐毅、程婴跟公孙杵臼的坟。” “你都走到了?” “不,我只是瞻祠而已。”方观承答说:“邯郓有三贤祠,还有三忠祠。三贤是廉颇、蔺相如、李牧。三忠就是救赵氏孤儿的程婴、公孙杵臼,还有助晋称霸的韩献子。” “王兄,”陈镳的兴趣在吕翁祠:“吕翁祠的香火盛不盛?” “不盛。” “规模如何?” “也不大。其中的古迹是一座‘梦亭’,据说就是当年卢生卧处。亭中有副楹联,很有意思:‘睡至二三更时,凡功名都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 陈镳功名心热,听到这副警世的楹联,未免扫兴。但沈廷芳却觉得这个“王姓少年”,人颇不俗,因而动问身世。 “少小孤寒——” 方观承自编的“假身世”很多,随口胡诌了一篇;也谈起许多“频年飘泊”所遇见的奇闻异事,倒替沈、陈二人消了好些酒。 “谢谢,谢谢!”方观承将杯中余沥,一饮而尽,从桌上抓了两个黑面的馍,起身说道:“我要赶路了。有缘京中再见。” “不,不!”陈镳一拉抓住他,“王兄,何不跟我们结伴同行?” 方观承心想一辆车坐两个人,加上他们的铺盖与考箱,已经很局促了,那里还容得下一个人。莫非他们乘车,自己步行,如此结伴,不结也罢。 看他微笑不答,陈镳便又开口了,不过不是跟方观承说话,“椒园,”他唤着沈廷芳的别号说:“车上只能坐两个人,我想只有像打牌‘做梦’那样,轮流步行,你看如何?” “很好,很好!”沈廷芳欣然赞成:“趁此练练筋骨也不坏。” 于是约定,每人每日轮流步行三十里,昼夜餐宿,亦多半是沈、陈作东,白昼辛苦,到晚来把杯畅谈,极尽友朋之乐。 就这样到了北京,方观承却不进城,在崇文门外向沈廷芳、陈镳二人道谢辞行。 “咦!”陈镳问道:“你不是要观光吗?” “不!”方观承笑笑,也不说原因。 “那末,此行何往呢?” “随缘而止。”方观承拱一拱手:“后会有期。”说完,飘然而去。 多少年来,陈镳一直以为他遇见的就是吕仙,但亦了无他异。如今才知道,当年邂逅的王姓少年,如今竟是本省的父母官了。 “久闻桐城方先生是有名的孝子,曾七度出关省亲。”陈镳欣慰地说:“当年虽不曾遇仙,得与孝子如公者,作旬日盘桓,也实在是平生之幸。” 方观承连连谦称不敢。当下延请入席,殷殷话旧,一顿酒喝到起更方散;这一夜自然留宿在巡抚衙门。第二天,方观承复又大张筵席,将两司——藩司、臬司、杭嘉湖,以及首府、首县,还有杭州将军及学政都请了来作陪。盘桓了三天,方将沈、陈二人送回家。 进门一看,方观承的礼物已经送来两天了,一枝老山人参,一盒燕窝,十个缚着彩色丝线、刚出炉的“官宝”,一共是五百两纹银,另外一幅方观承亲笔写的字,上面一首七律,题目是“述旧感怀”,描写的就是廿五年前平原、邯郸道上的那番奇遇。 方受畴谈得淋漓尽致,曹雪芹亦听得眉飞色舞,“千金报德,人生一快。”他举杯向庆恒说道:“咱们为问亭先生浮一大白。” 庆恒欣然干杯,但却抛过来一个眼色;曹雪芹会意,跟方受畴又闲话了片刻,起身告罪,说是原有一个约会,因为庆恒约他陪客;他亦很想见一见方受畴,所以暂作勾留,此刻是不能不走了。 于是庆恒送客出花厅,回席以后,便开门见山地谈到张广泗。 “咱们是世交,休戚之间,跟别人不同。方世兄,有件事,得请你帮忙。” “言重,言重!六爷,你有话尽管吩咐。只要受畴力所能及,一定效劳。” “就是张敬斋的事。”庆恒问道:“你有甚么消息?” “消息沉闷得很。”方受畴皱着眉说:“皇上似乎有点儿举棋不定。” “怎么呢?” “皇上的本意是想严办,但又怕办得太严,立下一个例子,以后万一有同样的情形,要想从轻,就很为难了。” “喔,”庆恒想了一下问:“所谓以后同样的情形,是指傅中堂而言?” “是的。” 这就更显得岳钟琪的那个奏折重要了。傅恒打仗靠岳钟琪,这是皇帝决定的方针,因此大金川军务有无把握,皇上要听岳钟琪怎么说?如果有把握,可以让傅恒坐致大功,皇帝就会严办张广泗与讷亲;倘说需要缓缓以图,那表示仍将旷日持久,那时傅恒少不得会有处分,而此处分,必然比照张广泗与讷亲的罪名办理,他们罪名重,傅恒的处分就轻不了,这是皇帝必须要顾虑的。 听庆恒作了这番分析,方受畴亦以为是;于是庆恒便即问道:“听说岳东美这两天有个单衔具奏的军报,方世兄,经了你的手没有?” “没有。” 听得这两个字,庆恒大为沮丧;但方受畴下面那句话,却又重新鼓舞了他。 “不过我知道有这么一个折子。六爷如果想要知道,我可以去打听。” “好极了!”庆恒举杯说道:“重重拜托。” “言重,言重。”方受畴干了酒又说:“六爷,有一种情形,似乎不大妙。皇上对傅中堂,是刻意笼络;倘或出事,也一定是刻意回护。” “喔!”庆恒用一种期待的眼光看着他。 方受畴便再说下去:“说实在话,有些上谕,简直叫人肉麻,我念一件给六爷听。”他一面想,一面低声诵述:“‘经略大学士傅恒,奉命前赴军营,征途遥远,冲寒遄发,计每日程站,远者竟至二百五六十里,卯初就道,戌亥方得解鞍。且途次日有朕颁发谕旨,商办机务,又须逐一筹划陈奏,如此迅速,如此勤劳,而所奏事件,无不精详妥协。其经过地方,吏治民瘼,事事留心体察,据实敷陈,自非经略大学士秉性忠诚,心同金石,才猷敏练,识力优裕,安能如此?国家任用大臣,若人人似此公忠体国,不辞劳瘁,方无忝股肱心膂之寄。朕于经略大学士此次之奋往急公,实为欣慰,亦实为不忍。足见人自不同,有负恩者,即有知恩者,而朕赏罚公当,究未大误也。’” “这,”庆恒听得牙齿险些发酸,“是皇上的亲笔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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