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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好,好!这个说法比较婉转;也是实话,只要有办法,你我还是要替张敬斋奔走。”顺福又说:“票子不是还给人家,是把何掌柜请了来,当面拿票子注销作废,这样才没有后患。”

  玉朗深深点头;接下来便谈到平郡王了。

  “王爷跟皇上是从小的交情,掉句文,是‘总角之交’。”玉朗惋惜地,“可惜,乾隆四年那一案,没有弄好。”

  这指的是乾隆四年理亲王弘皙争位的案子。虽说后来杀的杀、关的关、削爵的削爵,皇帝完全占了上风,但他的出身,以及应该让位而不让,变成“久假不归”,却已是天下皆知。给人的感觉是,原来皇帝也会耍赖!这当然是件很坏的事。这回皇后跳河自杀,大损天威,以至于皇帝必须杀大臣立威,与乾隆四年那一案,是有因果关系的;倘或想到平郡王当年有负委任,心里一起了“可恨”的念头,平郡王就危乎殆哉了。

  可是顺福的想法不同。以前他也跟大家一样,都认为平郡王那年的差使办得不好,以致于宠信大不如前;否则还会更上层楼,倘说能由郡王晋封为亲王,亦非全无可能。但从这天中午,他与何掌柜及 张贵乾,将皇帝的心理,抽丝剥茧地一层一层探索到底,想法就完全变过了。

  “老五,我倒觉得王爷从乾隆四年冬天以后,皇帝慢慢跟他疏远,倒是一件好事。其中的道理,你倒想想看。”顺福卖关子似地,“你应该想得到的。”

  “咦!”玉朗大为诧异,“你的说法跟以前完全相反!我怎么会想得到其中的道理?这个道理只怕只有你自己明白。”

  是反唇相讥的语气,但顺福不以为忤;因为其中的道理,他也只是这天才明白,如今要跟玉朗说明白,不妨拿一个人来作譬仿。

  “皇上即位以后,你说最红的是谁?照我算,我们王爷排列第三;你说第一是谁,第二是谁?你好好想一想。”

  玉朗果然很冷静地想了才回答:“第一是讷公,第二是庄亲王。是吗?”

  “不错。”顺福点点头,“如果不是早就失宠,王爷现在至少会升到第二,甚至第一。那一来就危险了。”

  玉朗开始领悟了,“有道理。”他说:“你说皇上对讷公,有点儿觉得尾大不掉,这一点咱们王爷还不至于。”

  “就是这话。”顺福这才进一步谈他新获的领悟:“你想礼亲王当年不就是因为自己觉得是长辈,从前对皇上也照应过,见面的时候,礼貌不大周到,以至于皇上早就借礼亲王身子不好这个理由,不要他在御前行走。咱们王爷,可是从没有这种表示,所以皇上看待他,跟看庄亲王差不多。”

  将平郡王当作庄亲王同样看待,应该决无祸事;可是实际上情形是不同的,庄亲王虽说由于圣祖亲自教导,精于火器,每年八月间,皇帝在热河庆万寿、会藩属,然后打围,总是庄亲王猎获的虎鹿獐兔,远较他人为多,可是,他从来没有参预过军务,因此论征战得失,与他无关,平郡王就不同了。

  当玉朗提出这个看法时,顺福仍旧认为无碍,“皇上也只是张敬斋征苗的那几年,让王爷参赞军机;当然也有回护张敬斋的地方,可是那几年打的是胜仗啊?”

  他停了一下又说:“而况,张敬斋的态度,你亦看见的,他不会胡乱牵涉到王爷,就决不要紧。”

  玉朗沉吟了好一会说:“既然决不要紧,那,王爷面前干脆就瞒到底吧!”

  顺福同意照此办法。第二天将他们琢磨下来的结果,告诉了庆恒;正在谈着,有个护卫在书房外面,掀开门帘一角,向里张望;庆恒眼尖,大声喝问:“谁?”

  那护卫叫雅尔哈,在外面应了一声,掀帘进来,请了安等候问话。

  雅尔哈是守大门的护卫,何以来到书房?庆恒便问:“你不在大门口,到这里来干甚么?”

  “大门口来了一个人,要见顺老爷。”

  “谁要见我?”顺福问说。

  “是——”那护卫吞吞吐吐地。

  见此光景,顺福觉得事有蹊跷,通报宾客,并非雅尔哈的职司,而又行踪诡秘、言语闪烁;他怕庆恒见了起疑,便即骂道:“混帐东西!有话不好好说,干吗这么鬼头鬼脑的!”

  “是,是张制台的侄子张大爷。”

  原来是张贵乾!顺福陡地想到,身上揣着人家一万银子的票据,这件事是庆恒所不知道的;如今这雅尔哈的行径又令人可疑,如果两下合在一起,变成无私有弊,那时的嫌疑,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转念到此,认为从此刻起就当澄清,当下沉着脸问:“门上为甚么不来通报?”

  “门上说顺老爷有事,不便进去回,要他等;那张大爷说有很急的事,我跟张大爷认识,所以多事进来看一看。”

  “那就大大方方说好了,为甚么要弄成这个鬼样子!”

  “是怕——”

  “好了,”庆恒不耐烦地:“你别噜嗦了。”接着对顺福说:“你倒去看看,张贵乾是甚么急事?”

  “是。”顺福不肯错失消除可能会有的误会的最佳时机,自怀中取出润丰成所开的取款凭证,交给玉朗说:“老五,你把经过情形,先跟六爷谈一谈。我去会了张贵乾再谈。”

  * * *

  “顺大叔,”张贵乾说:“有两件事,要跟你禀报。第一件岳大将军来了紧急军报,家叔的意思,能不能打听一下?”

  “喔,”顺福问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提塘官告诉我的。”

  原来各省都有驻京的提塘官,照例由各省督抚选派本省的武进士、武举人,保送兵部派任;各省驿差递到的奏章,都交本省提塘官,转送内奏事处,上达御前。凡有批覆,亦由内奏事处发交给提塘官,再交驿差送回本省。四川驻京的提塘官,名叫马起龙,武举出身,官居守备,原由张广泗所保送; 张贵乾跟他很熟,几乎天天见面去打听消息,这天由四川递到的奏折只有一件,便是岳钟琪的;他此刻的官衔,不过是四川提督,应归署理四川巡抚班第所节制。提督有事,往往由督抚转报;专折上奏,事所罕有,而且只有他一件奏折,可知所派的是专差,倘非特别重要的军报,不至于如此。

  “家叔的看法是,岳大将军的奏折,一定是谈重新部署进攻莎罗奔的策略,其中的措词,对家叔的案子,很有关系。”张贵乾放低了声音说:“能不能抄个底子出来,让家叔知道他说些甚么,将来亲审的时候,比较容易分辩。”

  “这——”顺福吸着气说:“这得找兵部的路子,等我想想看,有甚么熟人。”

  “不,顺大叔,这得找军机处。”

  “军机处,那就更不容易了。”

  “顺大叔,”张贵乾的声音越发低了,“有个人,是一条很好的路子。”

  “谁?”

  “方老爷的侄子。”

  “啊!”顺福不由得失声而呼,“怎么把这个人忘掉了!”

  一听这话,张贵乾面有喜色,实时蹲下身来请了个安,笑嘻嘻地说:“事不宜迟,你老多费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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