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学现代文学名家文集史籍历史虚阁首页言情小说侦探推理军事军旅科幻小说时尚阅读
外国名著传记纪实港台文学诗词歌赋古典小说武侠小说玄幻奇侠影视小说穿越宫闱青春校园
虚阁网 > 高阳 > 大野龙蛇 | 上页 下页
三一


  “是,”庆恒问道:“听说是在瀛台亲审?”

  “是的。”汪由敦问道:“王爷知道这件事不?”

  “还不知道。甚至——”

  庆恒虽未说出口,但可猜想得到,平郡王甚至连张广泗已经到京,拘系刑部“诏狱”都还不知道。

  “纸里包不住火,趁早捏灭了它,不过留下一道焦痕;一冒火焰,势难保全。”汪由敦用低沉的声音说:“六爷,切戒因循自误。”

  道个譬仿很深刻,是个极严重的警告,庆恒跟顺福都悚然动容了。

  “多承谨堂先生指教,真是金玉良言,不过,”深锁双眉,愁容满面的庆恒,嗫嚅着说:“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家伯开口。”

  “张敬斋跟提牢厅的司官谈过,这一回他不至于诿过于人。我想,王爷知道他有此表示,应该会欣慰。”

  “呃,”顺福很注意地问:“想请教汪大人,张敬斋还说了些甚么?”

  “我没有听说。”汪由敦紧接着说:“其实,你们也该派个人去看看他。”

  人是派了去的,不过不够分量。这是顺福的主张,认为对张广泗以敬而远之为宜;庆恒原不以为然,现在听汪由敦话中微有责备之意,当即便作了一个决定。

  “你明天就去一趟。”他对顺福说:“多带点儿吃的、用的;也安慰、安慰他。”

  “是!”顺福也想通了,此时正应该让张广泗有共患难的感觉,才能由衷地想卫护平郡王;因而连连点头,“我是怕刑部因为张敬斋的案情太重,不准接见;既然汪大人如此吩咐,我明天一早就去。”

  “对了!越早去越好。”汪由敦又说:“你不妨跟他谈谈利害得失,他越是有担当,于他越有利。”

  “是,是!多谢汪大人指教。”

  “谨堂先生,”庆恒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请谨堂先生跟家伯谈一谈?”

  这一层很有关系,倘或皇帝追究,何以入夜便服去见平郡王?显然有不可告人之事,那时便有口难辩了。

  念头一转,想了个闪避的说法:“便衣不恭,入夜不宜;我明天来参谒王爷。好在事情已经明白了,请六爷禀告王爷,说我来过,先把我的话跟王爷说一说。”

  顺福是长史,对于平郡王甚么事可做,甚么事不可做,比庆恒了解得多;汪由敦入夜便衣谒见,对平郡王来说,亦不甚相宜,所以暗地里拉了庆恒一把,示意他不必强求。

  庆恒会意,只是向汪由敦道谢,送他上轿出门,回来与顺福商议。如何用最和缓的语气,将张广泗的情形去告诉平郡王。

  “今天晚了;不如等我明天跟张敬斋见面以后,再去禀告王爷。”顺福又说:“明天我想找玉老五跟我一块儿去探监。”

  “玉老五”是指一个汉军参领玉朗,行五,又叫“苑老五”,因为他本姓苑。此人跟张广泗同一个佐领,张广泗当年由监生捐班知府,分发贵州,玉朗曾经为他凑过捐官的银子,交情很厚;这回张广泗被逮入京,他老早想去探望,只为顺福持重,因为玉朗人很爽直,怕他跟张广泗见了面,说了不该说的话,多惹是非,所以不准他去。现在主意改了,要以情相结来说通张广泗,自然应该把他也带了去。

  庆恒当然赞成,即时将玉朗找了来,告诉他有这么一回事,玉朗便即说道:“上回我想去,顺二爷说,见了面话很不好说;这回又要我去,不知道我该不该说话。”

  听他话中有牢骚,顺福急忙辩白:“老五,你别误会,那是为王爷,为你,为大家好。谁又不让你说话了?”

  “好吧,我得问一问,明天到了那里,我该怎么说?”

  “那要看情形。反正不外乎安慰之外,提醒他越有担当越好。”

  “这是刑部汪尚书说的。”庆恒作了补充。

  “是嘛!”玉朗点点头说:“好汉一人作事一人当,他本来就该这样儿嘛。”

  ***

  第二天上午,顺福备办好了美食,将他自己新制的一件狐皮袍子也带了去;此外又用布袋装了十个元宝,与玉朗一起到了刑部。由于汪由敦事先已有关照,所以很顺利地见到了张广泗。

  张广泗是被安置在一个偏僻的小院落中,陪他来的一个侄子张贵乾跟他住在一起,日夜有人看守。初到之时,提牢厅主事就把张贵乾找了来说:“令叔是钦命的要紧人,如果出了漏子,别说我们提牢厅,连堂官都会倒楣。咱们把话说清楚,令叔可得想开一点儿,别害人!你有没有把握,你如果没有把握,趁早说。”

  张贵乾一时听不懂他的话,来回折冲了好一阵,才弄明白,他们是怕张广泗畏罪寻了短见;便即答说:“这一层,请放心好了。家叔决不会窝囊自己。”

  因此,虽说日夜有人看守,张广泗在那里还是很自由;顺福与玉朗到达时,他正在满院阳光的天井中,练他擅长的“太祖洪拳”,一见了面,彼此都说不出话,眼睛直勾勾地对望着。

  首先开口的是顺福,他浮起笑容,疾趋上前握着他的手臂说:“敬斋,早就要来看你,部里不许;今天是得汪大人帮忙。”他将脑袋往后一仰,端详着张广泗的脸说:“气色不坏嘛!”

  “印堂不致于发黑吧?”张广泗故作洒脱地笑着,“王爷好?”

  “身子不怎么好;说来话长。”

  趁这一停顿间,张广泗便跟玉朗招呼,“老五怎么样?”他说:“老爷子很健旺吧?”

  “托福,托福——”

  就在院子里,有一阵久别重逢的寒暄,然后主客进屋,顺福便交代带来的东西,特别说明那件狐皮袍只上过一回身;又交代那五百两银子是供他在部里花费的。

  “费心,费心,真正过意不去,吃的,穿的我领了。”张广泗打拳本来只穿了一件小棉袄,此时便将皮袍穿上,拱拱手说:“解衣衣我,感谢万分。不过,这银子不敢领。再说实话,我也带得有。”

  “既如此说,我就不勉强了。”

  于是坐定下来,先谈平郡王身子不好,难耐繁剧,更不能受刺激;张广泗非常关心地倾听,最后说了句:“五爷为我的事心烦,实在很不安。不过——,”他踌躇了一回,以一种断然撒手的神情说:“唉,算了!一切都不必提了。”

  顺福暗暗惊心,觉得汪由敦的话靠不住,张广泗似乎仍旧有诿过之意——说甚么事,是照平郡王交代的话办理。此刻的态度像是已经改变,但又安知亲鞫之时,刑求之下,不会又改回来呢?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