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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这都规定在勅书上,各路大兵听他调遣,自不在话下,文官四品以下、武官三品以下,犯军法者得径行处置。

  等傅恒说完,平郡王点点头说:“跟我当年一样。可见得皇上是拿你当‘大将军’看了。”

  只有亲贵才能挂大将军印信;傅恒想到这一点,愈觉负荷不胜,“王爷,”傅恒低声说道:“说老实话,受恩越重,我越惶恐。皇上的性情,你是知道的,有时简直就像上铁子秤过一样,受多少恩,该有多少报答。如果不足,就是负恩;讷公的境况,说起来实在叫人寒心。”

  这话说到平郡王心坎里了,将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按在傅恒膝上,双眼怔怔地望着,好久说不出话来。

  “王爷跟皇上当然又当别论。”傅恒安慰他说:“有一回皇后跟我谈起,说皇上告诉过她,小时候在上书房念书,都亏平郡王照应。”

  “喔,”平郡王很注意这话,“皇上跟你提过没有?”

  “皇上不会跟我提的。”

  平郡王微感失望,“皇上锱铢必较的性情,就是从小养成的,谁对他好,谁对他坏,都记在心里。不过——”他摇摇头,“不谈吧!反正你也跟我一样,我想皇上不能不另眼相看。”

  傅恒脸上发烧,心里像吞下一只脏虫子那样地难受——他以为福彭是指他跟皇帝的另一种裙带关系而言。

  “春和,”平郡王说了心里的话,“我现在只担心为张敬斋所累。”

  “是啊!”傅恒蹙着眉说:“这是个麻烦。”

  “你每天都进见,经常是‘独对’,皇上跟你提过没有,张敬斋到京后,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提过一回,似乎打算‘亲鞫’。”

  “亲鞫”便是皇帝亲自审问,事不常有。平郡王只记得听人谈过顺治十四年辛酉的科场案,亲鞫时曾吩咐侍卫用刑:“打五棍。”棍是铜棍,一棍下来,就能打断骨头;以至于原本诗书满腹,未曾舞弊的举人,吓得连原来中举的卷子,是何题目都记不起来。“江左三凤皇”之一的吴汉槎,就是因此而充军宁古塔的。

  因此福彭脸色大变,颈脸通红,嘴角抽搐,彷佛要“卒中”似地;傅恒大骇,骇出急智,赶紧说道:“王爷请放心,我这一路去,路上一定能跟张敬斋见面,我会格外关照他,万一亲鞫,无论如何别拿王爷牵连进去。”

  这几句话很有效;加以在廊上侍候的庆恒跟贴身护卫,发现情况有异,赶紧入内,拿药的拿药,倒水的倒水,乱过一阵,平郡王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了。

  “你们出去!”平郡王福彭挥一挥手;等庆恒等人都走了以后,他才又将手按在傅恒膝上说:“春和,我要重重拜托你。张敬斋的事,你是知道的,他虽是我这一族的人,重用他的可不是我。”

  “是。是鄂文端。”

  鄂尔泰谥“文端”,不过平郡王只叫他鄂西林——鄠尔泰姓西林觉罗氏,“鄂西林在先帝面前,极力保荐张敬斋。”他说:“今上即位,凡有张敬斋的奏折,也都是鄂西林票拟积渐之势使然,不能把帐记在我一个人吧?”说着已有些喘气了。

  “王爷歇歇,这种情形,皇上也知道的;王爷大可宽心。”

  “怎么宽得下心?——”平郡王说话非常吃力。

  “王爷,请安心静养。”

  说着,傅恒要起身告辞,但平郡王一面用手势,一面用眼色,坚决地要他留下来,便只好重新坐定。

  “我要跟你好好谈一谈。”平郡王喘息略定,“我的日子也有限了;难得有今天的机会——”

  话没有完,庆恒闯了进来,“阿玛,”他说:“傅中堂一时还不走,过一天再谈吧!”

  “不!”平郡王略停一下,似乎觉得跟子侄不必作何解释,所以只简单地说了三个字:“你出去。”接着将脑袋扭了开去。

  见此光景,傅恒便向庆恒使个眼色,表示理会得他不让平郡王劳累的意思;庆恒便亦只好报以眼色,悄然退去。

  “春和,”平郡王说:“安静了十几二十年,如今彷佛又回到雍正初年的情形了,你想我怎么能宽得下心?”

  一半是为了宽慰平郡王;一半也觉得应该为皇帝略作辩解,傅恒便即答说:“王爷,这情形不大同。皇上只是即位以来,受的委屈多了,难免意气;如今也发泄得差不多了,我看不会再有甚么严厉的措施。”

  “不然。春和,你为人一向谦和,也不喜欢弄权,你不大懂——喔,春和,”平郡王急忙致歉:“我的话好像太不客气了。”

  “不!王爷说得不错;王爷确是有知人之明,说我不喜欢弄权,我很佩服,而且也很感激,王爷肯说真话。”

  “你能谅解我说真话的本心,我很高兴。春和,弄权是会上瘾的!一个人发现自己有这么大的权力,就像——”

  平郡王想找一个恰当而深刻的譬喻,很用心地在思索,以致于脸上血色又涌现了。傅恒非常不安,正待设法中止这段谈话时,平郡王想到了。

  “我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有一天在后园玩儿,无意间摘了一朵芭蕉的花,搁在嘴里,吸了一下,发现花露是甜的。当时大为惊异,不过,光有一丝甜味,自然心有不足,于是一朵一朵摘、一朵一朵尝,一百来朵芭蕉的花,都让我糟蹋尽了。春和,”平郡王一口气说下来,气喘不止,但还是补了一句:“皇上如今是尝到了权力的甜头了。”

  这个譬喻,在傅恒听来,有些匪夷所思,但一时不暇去深思,只好将顺着他的意思说:“王爷跟皇上从小在一起,看得很深;我一定把王爷的这个故事记在心里,随事几谏,请皇上别再糟蹋无辜了。”

  “能这样,春和,功德无量。不过,恐怕很难。”

  “王爷看我的。”傅恒拍一拍胸,趁机站起来说:“改天再来给王爷请安。”

  “老三,”平郡王将庆恒喊了来说:“你陪傅中堂喝酒去吧!好好儿替我劝劝酒。”

  这是预先说好了的,平郡王因为有病忌口,不能相陪,由庆恒代作主人;当下将傅恒请到花厅,已设下一席盛馔。虽说不邀陪客,但那是指外人而言,王府的长史、镶红旗的两个副都统,都是“自己人”,不在其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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