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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克敦,你是刑部尚书,我倒问你,行法以何者为重?”

  阿克敦毫不迟疑地答说:“持平。”

  “既不失出,亦不失入,谓之持平。是不是?”

  “是。”

  “我一直屈己从人。”皇帝问道:“这不是持平吧?”

  “皇上屈己,苍生之福。”

  “你错!我屈己从人,是苍生之祸,非苍生之福。像张广泗征金川,老师糜饷!我要查办,总有人替他说好话,好吧,我就再看一看。这样下去,调兵运粮,到处拉夫,苦的是百姓。”

  “是。”阿克敦解释他自己的话,“臣愚意是,皇上屈己,就是纳谏;非事事屈己。”

  “这话还差不多。不过,以前一直都是屈己从人,现在我说,以后令出必行,人家未必会听,听了亦未见得认真。阿克敦,你说该怎么办?”

  阿克敦知道该怎么办,却不肯说;因为这句话的关系太重了。因此,只是碰头。

  “立威如何?”

  “立威”二字,正是阿克敦想说而不肯说的;此刻皇上自己说出来了,阿克敦只好劝他不要用杀大臣之类过于激烈的手段。

  “皇上明鉴,立威之道甚多,总以能令人懔于天威不测,知道权操自上,兢兢自守为主;太平之世,不必重典。”

  皇帝想了一会说:“我知道你的用心,你一向主张犯十分罪,只能处五、六分刑。现在我要问你,我要借你来立我的不测之威,你肯不肯委屈?”

  “雷霆雨露,莫非皇恩。臣岂有自道委屈之理?”

  “你能这么想,必有后福。”

  ***

  皇帝觉得阿克敦所说,“立威之道甚多”这句话,很值得细味,手段不妨由轻而重;步骤不妨由近而远,倘能见效,自然不必用严刑峻法。细想了一下,决定拿“大阿哥”来作个训诫的榜样。

  大阿哥名叫永璜,是哲悯皇贵妃富察氏所出,今年十九岁,已经娶了福晋,只以秉性庸弱,一向不为皇帝所喜。皇后之丧,迎灵时神情呆滞,近乎麻木不仁;皇帝已当面训斥过一次;这一回特颁朱谕:“阿哥之师傅、谙达,所以诱掖训诲,教阿哥以孝道礼仪者;今遇此大事,大阿哥竟茫然无措,于孝道礼仪,未克尽处甚多。此等事,谓必阅历而后能行,可乎?此皆师傅、谙达平时并未尽心教导之所致也。伊等深负朕倚用之恩,阿哥经朕训饬外,和亲王、来保、鄂容安着各罚食俸三年,其余师傅、谙达,着各罚俸一年。张廷玉、梁诗正俱非专师,着免其罚俸。”

  皇子在上书房念书,教汉文的称为师傅;教清文及骑射,仍用满洲话的称呼,叫做谙达。内务府大臣来保是谙达;鄂尔泰之子兵部侍郎鄂容安是师傅;和亲王弘昼则负有稽察上书房的全责,所以获咎较重。

  和亲王口没遮拦,第二天上朝看到上谕,向同在王公朝房办理皇后丧仪的傅恒笑道:“皇上是恼羞成怒了。”

  “五爷,五爷!”和亲王弘昼与皇帝同岁,行五,所以椒房贵戚的傅恒,一直用这种家人之间的称呼叫他,“你千万别这么说。”

  傅恒忠厚懦弱,但帷薄不修,且胞妹因此自尽,闹出偌大风波,居然仍旧是这样胆小怕事,在和亲王看来,真窝囊得不像个人了。可是转念间为傅恒设身处地想一想,妻子的情夫是皇帝,他又能如何?

  傅恒还想规劝和亲王,语言以检点为宜,像他的身分,纵不致多言贾祸,但怎么样也不会有好处。

  “傅大人,”军机处的苏拉来通知:“叫起了。”

  召见谓之“叫起”。每天第一起必是军机;军机大臣原有七人,但四个出差,张廷玉又请假,所以只有傅恒跟汪由敦两人在养心殿进见。

  当时的头一件大事,是皇后的丧仪,傅恒将预备的情形,一一面奏,接着便请示大行皇后的谥号。

  “孝贤。”皇帝脱口答说:“昨天我做皇后的挽诗,其中有一联:‘圣慈深忆孝,宫坤尽称贤’。从来知臣其如君、知子其如父、知妻亦其如夫,大行皇后一生的淑德,只有‘孝贤’二字,可以包括。”说着,皇帝的眼睛眨了几下,彷佛忍泪的模样。

  “请皇上勿过悲伤。皇后有此美谥,一定含笑天上。”

  皇帝点点头,问汪由敦说道:“你去拟个上谕来看。”

  “是。”汪由敦“承旨”以后,退下去“述旨”。

  此人原籍皖南,迁居杭州,雍正二年的翰林,是张廷玉的门生,亦颇得傅恒的器重。像这样的上谕,等于写一封应酬信,不费甚么工夫,但傅恒难得有个“独对”的机会,或者有甚么衷曲要陈诉;在皇帝,亦许也有甚么不便公然出口的安抚的话,趁这时候也可以说了。因此,他故意在养心殿廊上拖延着。

  他只料到一半,皇帝确有“私话”要跟傅恒谈,但私下谈的却是公事。

  “你看张广泗这个人怎么样?”

  “照他平苗的功绩来看,有谋有勇。”傅恒答说:“可惜私心重一点。”

  “你说得不错。如果他肯实心办事,大小金川不足平,现在是在养寇自重;我多次想训斥,平郡王总是护着他。你看,现在该怎么办?”

  “张广泗隶属镶红旗;平郡王是镶红旗旗主,在上谕督饬以外,传知平郡王以旗主身分另行告诫张广泗,痛加振刷。这样双管齐下,臣以为张广泗一定不敢再因循自误了。”

  “没有用,张广泗已经是个‘兵油子’了。”皇帝摇摇头,“我想派讷亲去督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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