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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


  这话就只有秋月最了解了。官宦人家的妾室,最委屈的就在这些地方,平时的礼数还不妨随便,遇到婚丧喜庆,就一点都不能马虎。明明是自己生日,却没来由的要给来道贺的长辈磕头,有人觉得无所谓,而像杏香这样的人,便深非所愿了。

  “好!”秋月深深点头,“我懂你的意思,反正到了日子总让你高高兴兴玩一天就是了。”

  “谢谢,谢谢!”杏香撒娇斯的笑道:“我就知道只有秋姑最疼我。”

  秋月笑笑不作声,转脸问曹雪芹,“芹二爷,你怎么还不走。”

  “我在等老何。他到护国寺逛庙会去了。”曹雪芹又说:“而且,我还得先去看方问亭。”

  “那也该是时候了吧?”

  “还早。”曹雪芹忽然问道:“我离京的那几天,震二爷来过没有?”

  “没有。”秋月答道:“锦儿奶奶倒来过两回,问她震二爷的情形,她说她也不知道他在那儿;每一趟回家,匆匆忙忙的换换衣服就走了。大概是陪着圣母老太太在一起。”

  曹雪芹心里在捉摸,必是圣母老太太尚未入宫,可是当今的太后,大概大限将至,一旦逝世,自然密不发丧,而遗体的安葬是件极费周章的事,曹震有陵工上的经验,办这些事很在行,此刻可能正在部署这件极机密的大事,所以在锦儿面前都不肯透露口风。既然如此,自以不问为宜。当即站起身来说:“我得看方问亭去了。老何一会来让他马上预备,我一回来就走。”

  到得平郡王府门房一问,说方观承有封信留着给他,拆开一看,非常意外的,方观承已经先到通州去了,关照他立即赶了去,在仲四镖局相会。曹雪芹的心往下一沉。需要方观承亲自到通州区料理,足见案情已有变化,走得如此匆促,又必因是情况紧急,迟延不得。那么是出了什么变化呢?

  一路上心神不定的赶回家,先问门房:“老何回来了没有?”

  “没有。”

  “桐生呢?”

  “还没有。”

  “另外的人呢?”

  “也还没有。”

  曹雪芹心有点乱了,站定了想了一下,当机立断地说:“再派个人到护国寺去找,不管找到老何没有,让桐生马上回来。”

  幸好,不必曹雪芹坐立不安的久等,老何右手捧着一盆剑兰,左手拿着打磨厂书坊中新刻的《鼓儿词》,施施然而来。于是,连桐生主仆三人,一车一马,直奔通州。

  傍晚时分到了仲四镖局,自然先问方观承,自然先问方观承。仲四告诉他说,方观承是午间到的,一来略问冯大瑞的情形,就到仓场侍郎衙门去看世泰,至今未回。

  “那么大瑞呢?”

  “羁押在通州的班房里。”仲四答说:“咱们猜得不错,他们是落在你后面了,我派人跟那两番子套交情,赵四还不错,姓耿的,可真是作梗了,非说第二天一早就得进京不可。两人为此还在客栈里大吵了一架,姓赵的跟我的人说,他很想交我一个朋友,无奈他的伙计不通气。这是公事,他也没有法子帮忙,很对不住。我——”

  据仲四自己说,他知道是怎么个结果,亲自赶了去,一味说好话;赵四只绷着脸说“不行”,滴水都拨不进去,耿得禄自然更不用说了。

  “后来我才知道,赵四很够朋友,他的脸是绷给耿得禄看的,其实暗中已教了我一招,这一招很高。”

  “喔,他跟你怎么说?”

  “有姓耿的在,他不能跟我多说什么,是趁姓耿不留意的时候,悄悄的跟我的伙计说的。”

  赵四跟仲四的伙计只说了一句话:“让你们掌柜的,找通州县来要人。”仲四恍然大悟,赵四、耿得禄虽持有步军统领衙门的“海捕文书”,到哪里都能抓要抓的人,而且如许地方衙门帮忙,只要出示文书,便能如愿;不许帮忙,则知会亦可。但这项特权,一到成功,便既消失;抓到的犯人,照“长解”之例,逢州过县,皆须投文,“过堂”以后,羁押在州县衙门的班房,第二天派差役护送出境。即令有特殊情形,不能过堂,不便羁押,至少也要拜会当地的捕头,打个招呼,才合道理。

  懂这套规矩,自然就能领会赵四所透露的消息;他们逮捕人犯过境,不经地方官府,法理皆所不许,只要找本县专管缉盗的巡检出面,自然可以将冯大瑞留了下来。

  “这好办!”仲四说到;“我找刑房书办老刘,他出马一问,耿得禄乖乖儿的把大瑞送到班房;不过只能多留一天,说等巡检过堂。如今看方老爷怎么说,倘或没有结果,明天扔就得解进京。”

  “方老爷来了就好了。”曹雪芹问说:“我能不能去看看大瑞?”

  “不行!那姓耿得真倔,自己陪着大瑞住班房,看得挺严的。”

  “看样子,方老爷今天得住在通州了。”何谨插嘴问道:“不知道住在哪儿。”

  “想来是住在世大人衙门里。”仲四又说:“芹二爷请息一息,等我去探探消息,马上回来。”

  仲四这一去,直到天色黑透,未见归来。镖局中开出饭来,肴馔甚丰,但曹雪芹食不下咽,喝了两杯酒,推箸而起;幸好,仲四终于回来了。

  “见这方老爷了?”曹雪芹急忙迎了上去问说。

  “是的。方老爷今晚上住仓神庙。”仲四说道:“咱们先吃饭,吃完了饭我陪你去看他。”

  “大瑞怎么样?”

  “现在还不知道。他没有提,我当着人也不便问,反正一会儿就明白了。”

  于是曹雪芹复又坐回饭桌,因为要去见方观承,不敢再饮。只是性情已宽,胃口转佳,饱餐了一顿,略坐一坐,便催仲四,该到仓神庙去了。

  “好!”仲四说道:“我看不必骑马了,走着去吧!”

  “安步当车最好。”曹雪芹看着何谨说:“你就不必去了。”

  于是仲四带了一名趟子手,陪着曹雪芹出门。这天上弦,迎着一勾眉月,往东而行,听的后面车声隆隆,回头看去,两匹顶马,马上人擎着仓场侍郎衔头的大灯笼,款段而来——巧得很,是半路上遇见方观承了。于是仲四与曹雪芹避往道旁,等方观承的轿马过去,抄捷径先一步到了仓神庙,庙后另有门出入,里面是一座花木扶疏的四合院,想来作为仓场衙门接待过境贵客之用,方观承这天便下榻于此。

  接着,方观承也到了,下轿看见曹雪芹,点点头说:“里面谈吧!”

  客座在南屋,坐等了片刻,听差来通知:“请曹少爷,仲四掌柜到北屋去做。”

  在北屋的书房中,灯光影里矮小的方观承,一脸疲惫之色,叹口气说:“只为上一次来,少说了一句话,惹来的麻烦,可真不小。”

  这是指托世泰、和嘉将番子撤走那件事,仲四首先不安的说:“这都怪我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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