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三春争及初春景 | 上页 下页
一八七


  “雪芹,你这话说错了。我并非拿这匹马作为请你办事的酬劳;办得成,办不成事另一回事,跟送马无关。”

  “是,我失言了。不过,今天的情形,跟方先生第一次告诉我的情形不同了。既到通州,我就非找仲四不可;而况,冯大瑞原是他那里的人。方先生,这一层,我得先跟你回明了;假如决不能告诉仲四,我只好敬谢不敏,因为通州是仲四的码头,相瞒也瞒他不住。”

  “说的是,现在情形是不同了。”方观承很从容的答说:“我原来关照要保密,是怕仲似听得风声,或许会去找到冯大瑞,通知他快走。如今既然是照咱们商定的办法去办,当然应该跟仲四说明白。为冯大瑞好,想来他一定也乐意这么办。”

  “是,是。”曹雪芹连声答应。

  “不过,雪芹,有一层,我倒也要问一问你。仲四对你怎么样?”

  “很好的。”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仲四会不会当你是个公子哥儿,表面上好像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暗地里却以为你少不更事——,”方观承歉然的,“雪芹,我说得太直率,你别介意。”

  “哪里会?方先生,你的意思我懂了,仲四对我好,不会口是心非的。”

  “好,靠得住就好。”

  曹雪芹兴奋,秋月也兴奋,因为找到冯大瑞,可能也就是找到了绣春;至少,也是条线索。“真地找到了绣春,我要问她,为什么心那么狠?六、七年工夫,音信全无,就不想一想人家为她牵肠挂肚。我倒要看她怎么说?”

  看到秋月那种爱之深、恨之切的神情,曹雪芹颇有新奇的感觉,因为,记不起她曾有过这样的激动,而也就因为如此,他觉得有必要作最坏的打算。“秋月,我要提醒你,能找到冯大瑞,大概会有绣春的消息,不过不一定是好消息。像现在这样,虽然牵肠挂肚,总还存着一丝希望。这一点,不知道你想过没有?”

  “当然想过。不管怎么样,有消息总比没有消息好;就算它是坏消息,也好死了这条心。还有件事,芹二爷,倒不知道你想过没有?”

  “那件事?”

  “你有一个儿子,或者一个女儿,流落在外面。”

  这使得他有一次想起绣春失踪前一天,他为她腹中胎儿命名的往事,“我怎么没有想过?”他说:“我还有个想法,最好是女孩,不要男的。女儿会像绣春,男孩说不定会象震二哥,将来一身俗骨。”

  秋月笑了,“我倒没有想到过像谁不想谁这一点。我只希望她生个儿子,”她解释原因:“如果是个儿子,绣春怎么样也得含辛茹苦,抚养他成人。我们重见的希望就浓了。”

  然则,这个男孩夭折了呢?绣春岂非生趣索然?曹雪芹这样想着,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怎么了?”秋月看他神色有异,关切地问。

  “没有什么,”曹雪芹不肯说破心事,只紧接着问:“我想明天就去通州,你看这件事要不要跟太太回?”

  “要!”秋月毫不迟疑的答说:“不过方老爷交待你的事,一句都不能提。”

  曹雪芹点点头,随即便去禀告老母,他只说传言冯大瑞有了北来的消息,想到通州去看仲四,打听详情。说不定连绣春的下落都可以知道。

  马夫人先是高兴,接着便疑惑了,“冯大瑞不是充军在云南吗?”她问:“怎么会回来了呢?”

  这一问是曹雪芹所没有想到的,但也不难解释,“充军原可以赎罪的,”他说:“或者在那里立下了什么功劳,督抚奏请赦免,也未可知。”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写封信来呢?”

  疑问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刻,好在曹雪芹应付母亲很有办法,从容答说:“他要写信,也不会写给我,应该写给仲四,反正我一到通州,就明白了。”

  “好吧!你去。顺便也给在通州的本家拜拜年。”

  “是。”曹雪芹心想,这正好作为逗留通州的借口,“不过这一来,总的三、四天才能回来。”

  等回到梦陶轩,杏香一面替他收拾随身衣物,一面便问:“那冯大瑞是什么人?”

  “不是在谈绣春吗?冯大瑞就是绣春的女婿;犯了案,充军到云南,后来绣春失踪了,大家都疑心她到云南找她女婿去了。到底如何,找到冯大瑞,大概就明白了。”

  “对了,”杏香兴味盎然,“我也听说过有绣春这么一个人,仿佛跟震二爷好过似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里头事由儿很多,一时也聊不完,明儿我还要起早,等我回来再谈。或者,你明儿找秋月问去。”

  “我明儿去找她。”杏香又问:“还有一点我不明白,找冯大瑞怎么要找我干爹呢?”

  杏香拜仲四奶奶为义母,仲四便是她的干爹,“冯大瑞本来是你干爹那儿的镖头。”曹雪芹答说“如果冯大瑞真的来了,你干爹总会知道。”

  “既然如此,打发桐生去问一声就是了。”

  “不!他弄不清楚,非得我自己去一趟不可。”

  “你那天回来?”

  “不说了嘛。总得三四天。”

  杏香沉吟了一回问说:“你不能后天走吗?”

  “为什么?”

  “如果你后天走,我想明儿跟太太回,请太太准我去看看我干妈,那就好跟你一块儿走了。”杏香又说:“去了就走,不大合适,待长又不方便,三、四天正好。”

  “太太病刚好,又是正月里。”曹雪芹在她颊上亲了一下说:“等春暖花开,我专门陪你到通州住几天。”

  杏香虽有些失望,却无不快,为曹雪芹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又将平时预备着送仲四奶奶的尺头绣件,打成一包,思量着交待桐生带到通州。就这时外面传来苍老的咳嗽声,不问可知是何谨来了;杏香叫丫头打堂屋的门帘,曹雪芹同时走了出去问道:“有事吗?”

  “听说芹官明儿到通州,我有个膏子药的方子,是仲四奶奶要的,请芹官带了去。”何谨一面掏出一个信封,一面问道:“芹官到通州干吗?”

  “听说冯大瑞来了。我想找仲四去打听打听。”

  “喔!”何谨踌躇着,仿佛有话要说而不便说似的。

  “老何,你是有什么话要说?”

  “冯大瑞是充了军的人,怎么一下子回来了?我看,芹官,你恐怕打听不出来什么。”

  “这,”曹雪芹问:“何以见得?”

  “如果冯大瑞是逃回来的,又投奔了仲四爷,他就是窝家,不肯告诉你的。”何谨接着又说:“不是他不懂交情,正因为他懂得交情,为的是万一出了事,不受株连。”

  曹雪芹心想,俗语说得好,“姜是老的辣,”关于冯大瑞这件事,方观呈似乎很看重她的见解,其实天晓得,要紧之处是秋月想到的。如今肩负重任,单枪匹马去涉江湖,靠的是仲四,倘或仲四另有想法,变成此路不通,那就一筹莫展了。不如将何谨带去,到时候至少还有个可以商量的人。于是他问:“老何,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

  “我去有用吗?”

  “有用。”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