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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譬如说,皇上会照应老太太的娘家人,就像宋朝仁宗皇帝,找到李宸妃的弟弟,也就是他的舅舅,给他官做那样。”

  “我父母就生我一个。听说我家姓李的人,在绍兴倒是很多,不过我连名字都不晓得;而且,我不想皇帝来认我,那里又谈得到这上头。”

  “是。”曹雪芹忽有所悟,点点头说:“这原是该由皇上自己来施恩的。”

  “他也有他的难处。既然他不敢认我,就只好一切都装不知道了。”

  “皇上不是不敢认,是老太太所说的,为了面子,一时还不便来认。不过,”曹雪芹很谨慎的说:“要有一个又能认老太太是生身之母,又能顾全面子的法子想出来,那就好了。”

  “那里有这样好的法子?”

  “说不定会有。”

  “那,你倒说说看!照你看,是怎么个法子?”

  “这个法子要慢慢去想,或许还要看机会。不过,我在想,既要顾实际,又要顾表面,说不定要请老太太受点委屈。”

  “我受委屈也不是一天了。”

  听到这话,曹雪芹大感欣慰,知道事情有把握;但他也有警惕,越是到此紧要关头,越要慎重,所以决定回去跟曹頫商量了再说。

  “老太太受的委屈,总有补报的一天。到了那一天,老太太想要甚么,就有甚么。”曹雪芹问道:“果真到了那一天,老太太第一件想做的事是甚么?”

  “我不知道。”圣母老太太说:“我还不知道你说的那一天是甚么样的一天。”

  “就是皇上认了老太太,把老太太接到宫里去当太后。”

  圣母老太太失笑了,“那里会有这一天?”她说:“你不要说梦话了。”

  “就算是梦话好了,谈谈不妨。”

  “说梦话有甚么意思?”圣母老太太兀自摇头,不屑一顾。

  于是一直未开口的齐二姑说话了,“不是聊闲天吗?”她说:“老太太干嘛这么顶真?”

  圣母老太太破颜一笑,拈起一块米粉烘培,用石灰收燥,坚硬异常的绍兴“香糕”送入口中;她的牙口还很好,只听“咔嚓”一响,咬断了一截香糕,津津有味的嚼着,而略已昏花的老眼中,渐渐的闪耀出迷惘的光芒,口角亦出现了忘其所以的笑意。那种神游太虚的表情,能令人屏声息气,唯恐惊扰了她。

  终于她收拢目光,开口作答了,“我不晓得作过多少回梦,梦到我在杭州上仓桥的家里。绍兴我只去过两回,还是三回,记不清楚了,不过,也常常梦到的。”

  她指着耳际说:“现在,好像乌篷船‘嘎叽、嘎叽’的摇橹声音,就在我耳朵边。”

  江南水乡的乌篷船,曹雪芹也不陌生,所以听他这一说,也勾起了他那几乎乡思的怅惘,同时也更了解她的愿望了。

  “老太太心里最想的,大概是第一、回杭州看看老家;其次是到绍兴去一趟。不知道我猜对了没有?”

  “猜是猜对了,不过没有用。”圣母老太太说:“老家也不知道在不在了。”

  “一定在的。”曹雪芹说:“想来是机户的住房,织造衙门每年都会拨款去修的;那怕上百年都是那样子。”

  “如果在,如果我能回杭州,”圣母老太太兴奋得说:“我一定要在我老家住几天。”

  “住几天恐怕办不到,要想去看一看,一定能够如愿。”

  “你是说,皇帝肯送我去?”

  “是。”

  圣母老太太发了一会怔,最后摇摇头说了一个字,“难!”

  曹雪芹还想往下再说,而突然警觉,就刚才的那一番交谈,已惹得圣母老太太心中大起波澜,再谈下去,她会入迷;老年人魂梦不安,最是伤身,且适可而止吧。

  于是他说:“老太太把心放宽了,皇上是孝子,一定有办法能让老太太如愿,尽他的孝心。”

  “曹少爷是很实在的话。”齐二姑旁观者清,心知事出有因,所以帮着解劝,“老太太听他们的,没错儿。”

  谈到这里,如意来报,佟家送食盒来了。曹雪芹乘机告辞,圣母老太太想留他却不曾留住。

  一出屋子,扑面一阵西北风,冻得他打了个哆嗦;但头上冷,心里热,回想这个把时辰的盘桓,自觉所获得成就是值得兴奋的。

  同样地,曹頫与曹震也很兴奋;商量下来认为说实话的时机,已经来临,而且决定,仍旧是由曹雪芹去跟圣母老太太打交道。

  ***

  “老太太咱们得在这儿过年了。”

  “在这里过年?”圣母老太太问说:“为甚么?”

  “这话说来很长。”曹雪芹转脸问道:“二姑,昨儿晚上老太太睡得怎么样?”

  “昨儿晚上没有睡好。不过,今儿的午觉歇得很长,足足一个半时辰。”

  “芹官,”圣母老太太问道:“你为啥问这话?”

  “我怕我一说,老太太晚上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是,是不是皇帝要送我回杭州去看一看?”

  “那是以后的事。”曹雪芹问道:“皇上接位的喜信,老太太是甚么时候知道的?”

  “九月——,”圣母老太太问齐二姑,“九月初几?”

  “初五。”

  “是她告诉我的。”圣母老太太说:“我先不相信。第二天乌都统带了他的太太来看我,一见就磕头,又改了现在你们叫我的这个罗里罗唆的称呼,我才相信了。”

  “相信了以后呢?”

  “我哭了一场。”

  “哭了一场?”曹雪芹微感惊愕,不过稍微多想一想,也不难了解她喜极涕零的心境。

  谁知他猜错了,“我是哭我自己,”她说:“儿子做皇帝,别人做太后,心里不舒服。不过哭过这一场,也就没事了;想通了,命该如此。”

  “不然。老太太还是太后。”

  “你在说笑话了!”圣母老太太大不以为然,“芹官,我晓得你心好!说假话骗我是安慰我。不过我虽不识字,也不是没有知识的,世界上那里会凭空出来一个太后?如果我是太后,在皇帝登基的那天就是;那天不是,就永远不是。”

  曹雪芹只是笑着,等她说完,立即问说:“老太太,你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为甚么打赌?”

  “看老太太到底是不是太后?”

  “喔!”圣母老太太是疑惑的语气,“你倒先说说看,我怎么会变太后?”

  “不!”曹雪芹故意装出顽皮的神情,“要老太太跟我打了赌,我才说。”

  “好嘛,你说怎么赌?”

  “如果我输了,老太太要听我的话。”

  “你这叫甚么话?”圣母老太太大为困惑,转脸问齐二姑,“你听得懂,听不懂?”

  “我都闹糊涂了。”齐二姑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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