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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是!”曹頫先恭恭敬敬的请个安说:“我带了几个人来见圣母老太太,这会儿都在馆外待命。”

  “老太太,”齐二姑在她身旁说:“请曹老爷进屋谈吧!”

  “对了。曹老爷,你请进来。”

  屋子里生着极大的火盆,这使得曹頫想起馆外有人在凛冽的西北风中待命,只怕手都冻僵,当即站在门口说道:“请圣母老太太的示下,是不是让他们进来请安?”

  “是那些人?”

  “一公司个人,凌都统以外,其余是一路办事伺候圣母老太太的人,一个是太医姓黄,圣母老太太的猴子,由她照看;另外两个是我的侄子。”

  “喔,”圣母老太太有些踌躇,“曹老爷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见生人,不过,一个是太医,另外两个是你的侄子,不算外人——好吧!见一见。”

  有这一声,曹頫立即转身掀帘而出,在廊上大声喊道:“圣母老太太传见。”

  有西北风传送,馆外诸人听得很清楚,急步而入,上了台阶,凌阿代问道:“四哥,平时来都是请安,今天怎么样?是不是要磕头?”

  “你们看呢?”

  “应该磕头。”曹震接口。

  “我也觉得应该磕头。”凌阿代又说:“四哥,请你报名。”

  于是照引见的规矩,曹頫带头先行,进门以后,他往圣母老太太身旁一站,等他们都跪下了,刚要逐一报名,不道圣母老太太已站了起来,乱摇双手,抢先开口。“不要,不要。我不管人家给我磕头,赶快起来,赶快起来。”

  局面有些僵。曹頫心想,既然已经跪了下来,不磕头岂非枉此一屈膝?当即一面向齐二姑使个眼色;一面说道:“以圣母老太太的身份,岂可不行大礼。请安坐受礼。”

  “老太太,你就别谦了。人家要磕了头,才能跟皇上交待。”

  “好吧,我就算替皇上受你们的头。”

  “皇帝!”齐二姑纠正她用“皇上”的称呼。

  “啊,啊!皇帝,皇帝!”

  这是跪着的人已磕下头去,曹頫便既报名,“热河都统凌阿代;御医院御医黄太玄,内务府司库曹震,内务府官学生曹霑给圣母老太太请安。

  “喔,喔!请起来,请坐。”

  站是都站起来了,却都未坐。圣母老太太从未见过衣冠整齐的这么五个男人,在她面前雁行斜立,因而深感窘迫,那手足无措的神情,很明显的都摆出来了。

  凌阿代比较了解她的情形,当即向曹頫使个眼色说道:“一切都请你代陈圣母老太太,我们暂且告退。”

  “是的。”

  于是凌阿代领头请了安退出。圣母老太太如释重负,“真不敢当。”她问:“曹老爷,我们什么时候动身?”依旧乡音,不说“咱们”说“我们”。

  “后天适宜于长行的好日子;辰刻启程。”曹頫又说:“明天中午,给圣母老太太饯行。”接着便陈明凌都统的妻子等要来叩谒。

  “凌太太倒是见过的。其余——”说到这里,只见齐二姑拉了她的袖子,圣母老太太便把话咽住了。

  这下曹頫想到刚才转过的一个念头,当即说道:“内务府传了两个妇人来,一路伺候圣母老太太进京。不过,我看内里还得齐二姑照应。”

  “她,”圣母老太太踌躇着说:“她要替我看家。”

  曹頫此时还不便明说,此去可能很快的就会住入慈宁宫,只说:“看家不如照看圣母老太太来的要紧。”

  “这话也是。”圣母老太太转脸问说:“你看呢?”

  “我自然舍不得老太太。”齐二姑向曹頫说:“不过曹老爷,我是有名字的,能不能伺候了老太太去,只怕还得有个交待。”

  所谓“名字”既是职司,曹頫还不知道她是何身份。不过一定属内务府管辖,可以断言;这点主他能坐。“不要紧,有我。你尽管收拾行李好了,不必多带,路上够用就行了。”

  “是。”齐二姑意味深长的说:“我明白。”

  “曹老爷,”圣母老太太问道:“我们进京,住在什么地方?”

  曹頫已听曹震说过,挑了两处地方,一处在北城,一处在崇文门外,定居何处,要进了京看情形再说。此时当然不必细谈,含含糊糊的答道:“已经预备了一处公馆。”

  “那么,要住多少日子呢?”

  “这可不一定。”

  “怎么不一定呢?”

  曹頫词穷,只好向齐二姑乞援,其实,不用他使眼色,齐二姑也已打算为他解围,当即说道:“那得看老太太高兴,愿意多住就多住,愿意回来就回来。”

  圣母老太太想了一下说:“也不必多住,看一看就好了,还是回来,日子到过得舒服。”

  说到这里,一阵金铃响,一头鼻烟色的哈巴狗摇摇摆摆得跑了来,圣母老太太俯身一伸手,狗就跳到她怀里来,却望着曹頫大吠。

  “别叫!那是曹老爷。”她像哄孩子似地说:“你不乖,曹老爷就不带你进京了。”

  也真怪,哪知哈巴狗居然就乖乖的不叫了。曹頫内心颇有感触,觉得真该不怕麻烦,连她的鹦鹉也带了去,为他旅途做伴。皇太后“以天下养”,这点点麻烦算得了什么?不过想是这样想,终于还是不敢多事;就这样沉默着,正待起身告辞时,圣母皇太后开口了。

  “刚才那两个年轻的是你的侄儿?”

  “是。”

  “叫什么名字?”

  “一个叫曹震,还有一个叫曹霑。”

  生母老太太没有听清楚,“还有一个叫什么?”她问。

  “霑。霑恩的霑。”曹頫又说:“不过,他平时都是用号。圣母老太太就叫他曹雪芹好了。”

  “喔,你是说年纪最轻的哪一个?”

  “是的。”

  “现在做什么官?”

  “是白身。”

  “白身?”圣母老太太问:“是说跟老百姓一样的身份?”

  “是。”

  “怎么会呢?看他年纪很轻,生得也很体面;而且听说,内务府的人,没有没有差事的。”

  “哪,那是因为他不上进,不愿意当差。”曹頫说道:“是从小让他祖母宠坏了的缘故。”

  “你是说,你娘从小宠他?”

  “是的。”

  “他爹呢?是你哥哥,还是你弟弟?”

  “是我过继的哥哥。”

  “怎么叫过继的哥哥?”圣母老太太想了一下问:“你是说,你跟他爹,不是同一个老子?”

  “是的。雪芹之祖,是我伯父。雪芹之父本来承袭了织造——”

  “慢点,慢点。”圣母老太太突然打断他的话,睁大了眼睛,望着曹頫愣了好一会问:“曹老爷,你是南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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