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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你猜得不错。”曹雪芹得意地说:“我这一着很高吧?”

  “高不高现在还不知道呢!”杏香也提警告,“一山不能容二虎,你准知道他们处得来吗?”

  “这话倒也是。”秋月接口:“阿莲比较老实,四儿,瞧她的行事,可真是个厉害脚色。”

  “厉害不要紧,只要桐生驾驭的住就行。”曹雪芹说:“你只看她怕桐生挨打,情甘退让这一段,就可以知道了。只要桐生对阿莲不变心,四儿看他的分上,一定不会欺侮阿莲。”

  “凡事到了你嘴里,都是好的。”秋月笑道:“如今你可以放心上路了,我慢慢儿来跟震奶奶商量。等你回来了,也就差不多了。”

  “不!我明天下午才出城,上午还有工夫谈这件事。”

  秋月与杏香都劝他不必如此心急,但曹雪芹觉得这是件很好玩的事,一定要跟锦儿先谈一谈。于是第二天一早,派人将她接了来,仍旧是在梦陶轩谈论。

  “我倒没有想到,桐生有这么大的魔力。”锦儿说道:“不过,我有点儿担心阿莲会教四儿欺侮了。等我回去问问她,看她愿意不愿意?”

  “不会不愿意的。”曹雪芹说。

  “那可说不定。”杏香又说:“不但阿莲,就四儿也得当面问一问她。”

  “好吧!”曹雪芹无奈,“锦儿姐,你这会就请回去问吧。怎么一个结果,派人来跟我说一声。”

  “对了!”秋月也叮嘱,“锦儿奶奶,你可一定得有回话,不然他在路上都不会安心。”

  “好!”锦儿一口承诺,“一定有回话,也许很早,也许晚一点儿,看我的功夫,反正不耽误你上路就是。”

  “锦儿姐,”曹雪芹善于听弦外之音,立即提出疑问:“怎么叫看你的功夫。”

  锦儿考虑了一下答说:“老实跟你说吧,阿莲也只是问她一声。这件事,我得好好替阿莲想一想,如果今晚上就想好了,那就明天一大早就有信给你;不然得看我明儿上午忙不忙,反正午前一定有信息。或者你明儿到我哪里来吃午饭,不就知道了吗?”

  “我看情势。”

  谁知第二天上午,锦儿那里倒是派了人来了,不过只是传达曹震的一个通知,内务府有好些公事托曹頫顺便代办,须晚两日动身;曹雪芹不必亟亟,既可从容收拾行装。问到锦儿可有话带来,回答是“没有交代。”

  到了下午,曹雪芹沉不住气了,打算亲自到锦儿哪里去探问消息;杏香也觉得事有蹊跷,不过他不赞成曹雪芹去,理由是倘或好事不偕,其中必有特殊的原因,或许不便在锦儿哪里谈,去也无用。

  “打发一个人去好了。顺便把我要的模子借了来。”

  于是打发老杨妈到锦儿哪里去借做“饽饽”用的枣木模板,同时带了一句话:“芹二爷说,有件事要听锦儿奶奶的回信。”

  回信是:“锦儿奶奶说,明早上午她来跟芹二爷当面谈。反正能如芹二爷的意。”

  其实呢,大悖曹雪芹的本意。原来锦儿考虑下来,仍为曹雪芹的办法也可以,只要他能保证,将来四儿如果欺侮阿莲,她必出面说公道话。哪知阿莲不愿。

  “阿莲说,她等了这么多年,不能只要半个桐生。我劝了她一上午,她始终不肯松口,我就问她,桐生是芹二爷的人,芹二爷如果一定要把四儿配给他,你怎么办?她说她会找桐生去算帐。你们想,是这么一个撒泼的混帐东西,我都没有想到,我会调教出这么一个人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万不能留了。今儿一早,我找了她父母来,把她带走了。”锦儿气愤不平的说:“我倒要看看她,将来怎么找桐生算账。”

  听他说完了,大家都默然不语;当然,心里都很不是味道。最后是曹雪芹说了句:“始料所不及,但也只好这样子快刀斩乱麻。”

  【第三部 第二十章】

  到热河那天是十二月初七,曹頫叔侄仍旧被安置在以前住过的那座公馆——如今是真正的‘公馆’了。户部司官出身,在湖北收税的房主出了事,家产查抄入官,这所大宅拨了给热河都统衙门,专攻招待过往官员之用。第二进上房与花园中的金粟斋等处,都住的有人,第一进还空着三间,外带一个厢房,曹雪芹住厢房,将正屋都让了给曹頫住。

  安置初定,热河都统凌阿代已经派车来接,请去赴洗尘宴。凌阿代原是副都统,乌思哈任吉林将军后,遣缺由凌阿代坐升,曹頫跟他很熟,曹雪芹确是初见,不过凌阿代很健谈,所以三巡酒后,初见也同旧交了。

  “世兄,”凌阿代说道:“我有句话,怕嫌冒昧。”

  “言重,言重。”曹雪芹急忙答说:“老世叔有话请吩咐。”

  “我是想打听打听,当初世兄跟乌二小姐那段亲事,大家看,都是美满姻缘,何以后来就不谈了呢?”

  此种内幕非常复杂,曹雪芹觉得很难回答,如果随便编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似嫌不诚,因而职务者久久不能接话。曹頫看出他的为难,便代他答说:“家嫂跟乌夫人从小就是闺中姊妹,还特为这件事到热河来过一趟。婚事中变,是因为乌二小姐另有顾虑。”

  凌阿代深深点头,“我也听说了,是因为乌太太的一个丫头,成了平郡王的侧福晋,府上跟平王府是至亲,乌二小姐嫁到府上,将来难免要跟平王的新宠见礼,她不愿委屈自己原来的身份,宁愿错过良缘。”他接着又说:“乌家对这件事不愿深谈,我们也不便打听,如今听四哥的话,是确有其事了?”

  “大致如此。”

  “那么,平王的那位侧福晋呢?听说要生子才会有封号?”

  “已经香消玉殒了。”曹頫答说:“是难产不治。”

  “喔,”凌阿代似乎很关心,“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记得吗?”曹頫转脸问曹雪芹。

  “是今年春天的事。”

  “是在乌将军赴新任以后。”

  这件事就谈到这里。曹頫因为有正事要谈,不肯多饮;饭罢,分作两处,凌阿代与曹頫在签押房密谈;曹雪芹有都统衙门的幕友王师爷陪着,在客厅拼命闲话。王师爷是办笔墨的,肚子里自然有些货色,跟曹雪芹谈得还很投机。曹雪芹发现他与此新交有一样同好,便是好奇;王师爷从小随父幕游各省,远至云贵,遍历湖湘,所见的奇闻轶事甚多,这一谈开来就更无休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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