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三春争及初春景 | 上页 下页 |
一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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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巡幸,起驾回銮都得由钦天监挑选几个吉日吉时,先请管理钦天监的王公初步斟酌,然后再奏请钦定,事极郑重。以圣母老太太的身分,不挑日子就动身,一路平安,还则罢了,倘或出了甚么差错,譬如路上感染风寒以致“圣体违和”之类,那就得担很大的责任了。因此曹頫完全接纳曹雪芹的意见,即时找了本〔时宪书〕来挑日子。 幸好,这半个月之中,宜行长行的黄道吉日很多,当下挑了十二月十三、十四、十七,一共三个日子,看曹震何时能到再说。 “你今天晚上就把信写好,明儿初九,一大早就送给凌都统,请他派专差飞递,后天初十就可以到。”说到这里,曹頫停下来考虑了一会说:“十三、四怕他赶不到。你干脆写明白了吧,准定十七动身;过了这一天,就得等到廿一,太晚了。” “是!”曹雪芹又说:“不过也不一定,震二哥办事很麻利,或者已经在路上了,亦未可知。” 由于曹雪芹有这么一个想法,所以第二天派专差送信时,特为关照,一路上要在驿站跟客栈打听,有没有内务府的“曹老爷”经过,打听到了,信就不必送到北京了。 亏得有此一番关照,不然会在半路上错过——曹震是十二月十一日到的,一行五男二女;女的是内务府传来的“妇差”,为的沿路侍候圣母老太太。男的有仲四,还有一名御医。仲四是曹震特为找了他来帮忙的,一路上有他,更方便得多。 “圣母老太太要走了。”在为曹震接风小酌时,凌阿代说:“有件事要请教四哥跟通声,我们在热河的文武官员,是不是该表示一点儿意思?譬如给圣母老太太饯个行,或是在宫门外行个礼送行甚么的?” 这是个颇费斟酌的难题,保密当然很要紧,礼数似乎也不能不尽。琢磨了好一会,决定只由凌阿代与副都统,还有承德府知府的妻子们,进宫请安,另外备一桌酒,为圣母老太太饯行。 “十三饯行,十四动身。”曹頫说道:“现在就差一个小麻烦得想法子。” 那就是为圣母老太太照料她的“老伴儿”,善于驯猴的人不是没有,但不能专为这件事另添一个人;曹震带来的人,都是经过慎重挑选的,不宜临时增加生手。 “交给我好了,”御医黄太玄自告奋勇,“我养过猴子。” 这就甚么都妥贴了,曹頫深感欣慰,当即在席间约定,次日上午一起进宫,料理圣母老太太进京这件大事。 *** 由草房往东北走,林木深深掩映着一片屋宇,共是三进,第一进、第二进都是五开间的厅堂,第一进题额两字特大:“澄怀”;第二进题名“松柏室”,绕殿而过,后面一条极长的白石甬道,连接着围墙环绕的第三进,月洞门上嵌着一方澄泥水磨砖砌出来的匾额,先帝御笔亲题的,名为“忘言馆。” “咱们就在这儿待命吧。”凌阿代用严肃低沉的声音说,同时双眼上视;大家跟着他将“忘言馆”三子又看了一遍。 进馆去的,只有曹頫一个人,由巴呼穆带领,进了月洞门,将他交给了“忘言馆”的总管齐二姑,随即又退出月洞门。 “圣母老太太今儿个有点儿烦躁。”满头白发但极为健旺的齐二姑轻声关照:“曹老爷,你多顺着他一点儿。” “我知道。”说着,曹頫在廊上站住了。 齐二姑随即掀帘入内,曹頫屏息静听,只觉微有人声;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尚无动静,正在疑惑之际,突然觉得肩背上有样东西撞了上来,转脸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正就是圣母老太太的那头母猴,跳了在他身上。 “滚下来。” 突然这一声大喝,让已受微惊的曹頫又吓一跳,急忙转脸望时,是圣母老太太站在门帘前面。 猴子受了叱斥,从曹頫身上跳了下来,躲向一边;圣母老太太便先招呼:“曹老爷,听说要走了?” “是!”曹頫先恭恭敬敬的请个安说:“我带了几个人来见圣母老太太,这会儿都在馆外待命。” “老太太,”齐二姑在她身旁说:“请曹老爷进屋谈吧!” “对了。曹老爷,你请进来。” 屋子里生着极大的火盆,这使得曹頫想起馆外有人在凛冽的西北风中待命,只怕手都冻僵,当即站在门口说道:“请圣母老太太的示下,是不是让他们进来请安?” “是那些人?” “一共四个人,凌都统以外,其余是一路办事伺候圣母老太太的人,一个是太医姓黄,圣母老太太的猴子,由他照看;另外两个是我的侄子。” “喔,”圣母老太太有些踌躇,“曹老爷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见生人,不过,一个是太医,另外两个是你的侄子,不算外人——好吧!见一见。” 有这一声,曹頫立即转身掀帘而出,在廊上大声喊道:“圣母老太太传见。” 有西北风传送,馆外诸人听得很清楚,急步而入,上了台阶;凌阿代问道:“四哥,平时来都是请安,今天怎么样?是不是要磕头?” “你们看呢?” “应该磕头。”曹震接口。 “我也觉得应该磕头。”凌阿代又说:“四哥,请你报名。” 于是照引见的规矩,曹頫带头先行,进门以后,他往圣母老太太身旁一站,等他们都跪下了,刚要逐一报名,不道圣母老太太已站了起来,乱摇双手,抢先开口。 “不要,不要。我不惯人家给我磕头,赶快起来,赶快起来。” 局面有些僵。曹頫心想,既然已经跪了下来,不磕头岂非枉此一屈膝?当即一面向齐二姑使个眼色;一面说道:“以圣母老太太的身分,岂可不行大礼。请安坐受礼。” “老太太,你就别谦了。人家要磕了头,才能跟皇上交代。” “好吧,我就算替皇上受你们的头。” “皇帝!”齐二姑纠正她用“皇上”的称呼。 “啊,啊!皇帝,皇帝!” 这时跪着的人已磕下头去,曹頫便即报名,“热河都统凌阿代;御医院御医黄太玄,内务府司库曹震,内务府官学生曹沾给圣母老太太请安。” “喔,喔!请起来,请坐。” 站是都站起来了,却都未坐。圣母老太太从未见过衣冠整齐的这么五个男人,在她面前雁行斜立,因而深感窘迫,那手足无措的神情,很明显的都摆出来了。 凌阿代比较了解她的情形,当即向曹頫使个眼色说道:“一切都请你代陈圣母老太太,我们暂且告退。” “是的。” 于是凌阿代领头请了安退出。圣母老太太如释重负,“真不敢当。”她问:“曹老爷,我们甚么时候动身?”依旧乡音,不说“咱们”说“我们”。 “后天是宜于长行的好日子;辰刻启程。”曹頫又说:“明天中午,给圣母老太太饯行。”接着便陈明凌都统的妻子等要来叩谒。 “凌太太倒是见过的。其余——”说到这里,只见齐二姑拉了她的袖子,圣母老太太便把话咽住了。 这下曹頫想到刚才转过的一个念头,当即说道:“内务府传了两个妇人来,一路伺候圣母老太太进京。不过,我看内里还得齐二姑照应。” “她,”圣母老太太踌躇着说:“她要替我看家。” 曹頫此时还不便明说,此去可能很快的就会住入慈宁宫,只说:“看家不如照看圣母老太太来的要紧。” “这话也是。”圣母老太太转脸问说:“你看呢?” “我自然舍不得老太太。”齐二姑向曹頫说:“不过曹老爷,我是有名字的,能不能伺候了老太太去,只怕还得有个交代。” 所谓“名字”既是职司,曹頫还不知道她是何身分。不过一定属内务府管辖,可以断言;这点主他能作。 “不要紧,有我。你尽管收拾行李好了,不必多带,路上够用就行了。” “是。”齐二姑意味深长的说:“我明白。” “曹老爷,”圣母老太太问道:“我们进京,住在甚么地方?” 曹頫已听曹震说过,挑了两处地方,一处在北城,一处在崇文门外,定居何处,要进了京看情形再说。此时当然不必细谈,含含糊糊的答道:“已经预备了一处公馆。” “那么,要住多少日子呢?” “这可不一定。” “怎么不一定呢?” 曹頫词穷,只好向齐二姑乞援;其实,不用他使眼色,齐二姑也已打算为他解围,当即说道:“那得看老太太高兴,愿意多住就多住,愿意回来就回来。” 圣母老太太想了一下说:“也不必多住,看一看就好了,还是回来,日子倒过得舒服。” 说到这里,一阵金铃响,一头鼻烟色的哈巴狗摇摇摆摆得跑了来,圣母老太太俯身一伸手,狗就跳到她怀里来,却望着曹頫大吠。 “别叫!那是曹老爷。”她像哄孩子似地说:“你不乖,曹老爷就不带你进京了。” 也真怪,那只哈巴狗居然就乖乖的不叫了。曹頫内心颇有感触,觉得真该不怕麻烦,连她的鹦鹉也带了去,为他旅途做伴。皇太后“以天下养”,这点点麻烦算得了甚么? 不过想是这样想,终于还是不敢多事;就这样沉默着,正待起身告辞时,圣母皇太后开口了。 “刚才那两个年轻的是你的侄儿?” “是。” “叫甚么名字?” “一个叫曹震,还有一个叫曹沾。” 圣母老太太没有听清楚,“还有一个叫甚么?”她问。 “沾。沾恩的沾。”曹頫又说:“不过,他平时都是用号。圣母老太太就叫他曹雪芹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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