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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第八章

  二更天回去,锦儿共翠宝都还未睡;一见曹雪芹跟在身后,而且脸上都没有酒意,锦儿不免诧异,“怎么?”她问:“到这时候还没有吃饭?”

  “饭是吃了,不过没有喝酒,”曹震答说:“看有甚么可以消夜的?我得跟雪芹好好儿琢磨琢磨。”

  “锦儿姊,”曹雪芹说:“我渴了。你得先给我沏一壶六安茶。”

  这夜月色如银,又是“桂花蒸”的天气,翠宝的主意,在院子里摆桌子设茶置酒,让他们兄弟静静的谈话。

  “你看出一点儿甚么来没有?”

  “岂止一点儿?”曹雪芹从从容容地说道:“那何彤肚子里有货色,居然想出一个建文帝来,很妙。”

  “怎么呢?那段掌故,我可不大明白。”

  “是这样的,当初明太祖立长子朱标为太子,太子薨死于东宫,立太子嫡子为皇太孙,就是建文。你倒想,建文的身分,不跟理亲王弘皙一样吗?”

  “啊,啊,怪不得有那一句,‘嫡子东宫犹在’原来说他自己,也是说理亲王。”

  “对了,还有一样相同,建文逊位,弘皙也没有当上皇上。这一点,以后必有文章。”

  “这文章怎么做?”

  曹雪芹暂不作答,喝一口酒,又喝一口茶;静静想了一会说:“‘高墙幽死有余哀’,是在挑拨弘皙,别忘了他父亲死于非命。前面又许弘皙为‘雄才’,震二哥你倒想呢?”

  “雄才大略,当然是劝他谋皇位。”

  “一点不错,”曹雪芹说:“明儿建文降坛,一定拿他自己做譬,要极力进取,退让自己吃亏。”

  “嗯,嗯!”曹震深以为然,因而也就越为关心了,“安三邀你了没有?”

  “邀甚么?”

  “明天的乩坛啊。”

  “明天开坛,怎么会邀不相干的人?当然力求隐秘。”

  曹震不作声,默默地喝着酒。曹雪芹知道他心里想的甚么,觉得该劝一劝他。

  “震二哥,你不必打甚么想混进坛去的主意!事情是很明白的了;操之过急,反而会坏事。”

  “话是不错,不过即使不能亲眼目睹建文降坛,总也得打听打听理王问的甚么?乩盘上怎么说?”说到这里,曹震大声喊道:“魏升、魏升。”

  “干甚么?”锦儿应声,“我怕雪芹在这儿聊得晚了,太太会惦着,叫魏升去通知了。”

  “喔,那就算了。”曹震转脸说道:“我想起一个人,是理王府的管事老姚;成记木厂的杨胖子跟他有交情。我明儿一早让魏升把杨胖子去约了来,托他跟老姚去打听。”

  “准能打听得到吗?”

  “准能打听得到。”

  “有把握不妨试一试。”曹雪芹说:“不过还是慎重为妙。”

  “我明白,一定能办到。”曹震又说:“你后天中午来,那时一定有消息了,不过有些事大家都弄不清楚,得要问问你。”

  ***

  曹雪芹一口应诺,准时赴约,只见杨胖子已经在座。彼此招呼过了,曹震将原来拿在手里的一张纸,递了给曹雪芹,正就是杨胖子从老姚那里打听来的消息。

  纸上没有多少字,分成三行,便是三问。第一问:“准葛尔能否到京;天下太平否?”第二问:“皇上寿算如何?”第三问:“我还升腾与否?”

  “这是老姚写给他的。”曹震指着杨胖子说:“老姚没有能跟到坛上去,不过在书房看到一张理王亲笔写的字条,照抄下来就是这一张。”

  原来是理亲王发问之词,“乩盘上怎么说呢?”曹雪芹问。

  “现在还不知道。”杨胖子答说:“不过老姚已经许了我,一定会打听出来。”

  “嗯。”曹雪芹问说:“姓姚的有没有问你,干嘛打听这个?”

  “问了?”

  “你怎么说呢?”

  “是震二爷教我的。”杨胖子答说:“我昨天问老姚:‘外头传说你家王爷要当皇上了,乩仙降临,已经许了你家王爷。我得赶紧巴结巴结。到底有这回事没有?’老姚回答我;‘王爷要当皇上的话,传了不是一天了。乩仙降灵,我也是刚听说,还不大清楚。’我就说;‘今儿在安三爷家开坛,你能不能打听打听。’他答应了。结果给了我这一张纸条。”

  曹雪芹点点头,猜详了好一会问说:“这准葛尔是怎么回事?跟理王所谋的事,似乎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曹震答说“其中有个缘故。”

  原来准噶尔酋长葛尔丹策动作乱,自康熙五十六年开始,起伏不常。雍正七年初入寇,世宗决心讨伐,以领侍卫内大臣傅尔丹为靖边大将军,川陕总督岳钟琪为宁远大将军,结果傅尔丹中伏大败,诏降为振武将军,以顺承郡王锡保带领其军。雍正九年十月,额驸超勇亲王策楞,大破准噶尔兵,第二年八月,复又在杭爱山打了一次大胜仗。但兵费支出,已达白银七千余万,这场仗再打下去,非两败俱伤,因而乘葛尔丹策零请和的机会,决意收束,一面派平郡王福彭代替锡保,控制全局,并降旨罢征;一面派吏部侍郎傅鼐、内阁学士阿克敦议和。但其中牵连着一个策楞,和局变得颇为棘手了。

  原来策楞是元太祖的后裔,世居蒙古喀尔喀地方,康熙年间归顺后,尚圣祖第十女和硕纯惠公主。葛尔丹策零内犯,即是东侵喀尔喀地方;到议和时,葛尔丹策零要求划定的边界,与喀尔喀部的游牧之地密接,策楞上奏朝廷,坚持不可。由此往复争论,议定以阿尔泰山为界,准葛尔在西,喀尔喀在东,双方游牧都不许超过界限。

  话虽如此,还不能算是定局,因为葛尔丹策零,非常狡猾,势穷则请降;力足则不驯,非要他亲自进京,纳贡输诚,这一场劳民伤财的大征伐,才能算结束。

  当理亲王弘皙,缠着庄亲王胤禄,要他执行世宗的遗嘱时,庄亲王即以收服准噶尔为借口,说皇位递嬗,绝不能妨国家大计;为收复准噶尔而用兵,历时几二十年,好不容易有个化干戈为玉帛的机会,将在九转丹成之际,如果九重之上,显出有争权夺位,在根本上发生变化的迹象,则以葛尔丹策零之奸狡,岂有不利用机会,翻悔成约之理?因而劝理亲王弘皙,稍安毋躁。

  这番说词,不但入情入理,且亦是用兵边陲多年,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个善果。弘皙自然不便反对;且亦知道反对毫无用处,因为势既不敌,在理上再站不住脚,恰好授人以反击之柄。

  于是,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葛尔丹策零真个悔悟,亲自来京师请罪纳贡。那时当今的皇帝,功既成,身可退,再无恋位不去的理由。

  谈到这里,曹震说道:“雪芹,你们喜欢扶乩的人,对乩坛的消息,一定灵通,能不能去打听一下,昨天安泰家的情形,建文降坛了没有;理王问得三件,乩上怎么说?”

  曹雪芹思索了一会,想起一个人,也是咸安宫的侍卫,名叫纳弥,专好打听豪门朱邸的新闻,问他也许能有满意的答复。

  于是他答应着,在曹震那里吃了饭,一直到咸安宫来访纳弥。多日未见,倍觉亲热,叙了一阵契阔,曹雪芹闲闲问道:“纳大哥,最近有甚么新闻没有?”

  “多得很,你要听那一路的?”纳弥问说:“你知道礼王府三格格,为甚么铰了头发要出家?”

  “我可不爱打听人家闺阁隐私。”曹雪芹凑近他低声问说:“理王府有甚么新闻?”

  一听这话,纳弥的神色显得有些紧张,先四面看了一下,然后将曹雪芹拉到一边,悄悄问说:“你打听他干甚么?”

  “怎么?”曹雪芹问说:“有甚么不妥?”

  “你最好少提他。这一阵子步军统领衙门的密探,到处都是,只要谁一提理王,马上就被掇住了。你少惹是非!”

  “多承关照。”曹雪芹拱拱手道谢:“我不跟别人去说,只跟你打听。”

  “你要打听甚么?看我知道不知道?”

  听他这样答复,曹雪芹就不必再拿话套他了。率直问道:“有一个安泰,你知道这个人不?”

  “怎么不知道?理王很信他的话,我看将来他的麻烦不小,你问这个人干甚么?”

  “他家有个乩坛。这一阵子天天扶乩,理王也常去的。也许你有路子,能把昨天安泰家扶乩的情形打听出来。”

  “路子是有。”纳弥踌躇了一会,忽然问说:“这不是很急的事吧?”

  看样子话中有话,曹雪芹便先反问一句:“急又如何?不急又如何?”

  “不急就等两天。”纳弥不好意思地说道:“实不相瞒,理王府的护卫霍老三,是三十年的老弟兄,我要问他,他不能不说。只是我跟他还有几两银子的首尾未清,等后天关了饷,我给他钱送去,顺便就把你的事办了。你能不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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