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三春争及初春景 | 上页 下页 |
一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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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正是他。”仲四放低了声音,“他今儿一早派他儿子到京里来找我,说有笔买卖要跟我合伙。我刚从他那里回来,不知道这笔买卖能不能接;震二爷来得正好,我得请了你老的示才能拿主意。” “喔,是怎么样的一笔买卖?” “这笔买卖透着有点儿玄。据说是有位王府的贝勒,有二十万两现银,要保到广东。王府的银子,运到广东去干甚么用?” 一听这话,曹震心中一动,想了一下问道:“是那个王府,你知道吗?” “不知道。据徐掌柜说,只听来的两个人悄悄而在说:‘这件事可千万不能让小王爷知道。’小王爷指谁?震二爷能想得起来吗?” “从前我们平郡王,都称‘小王爷’,如今。”曹震望着空中,一面沉吟、一面自语似地说:“有‘小王爷’,还有贝勒,还该是那个王府?而且还不能让小王爷知道!” 看他攒眉苦思的神情,仲四便即说道:“震二爷暂且丢开,先喝酒;想事越急越想不起来。” 曹震听他的话,喝着酒把心放开来;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再思索了一会,大致不差了。 “我知道了,小王爷是怡王。” “就是‘十三爷’府上的小王爷?”仲四所说的“十三爷”,是怡贤亲王胤祥;曹震点点头说:“不错。” “那么那位贝勒呢?” “是小王爷的胞兄,名叫弘昌;小王爷名叫弘晓。”曹震又说:“怡贤亲王几个大儿子,都不大安分,怡王病重时,想到身后,怕他们将来出事,不敢让他们袭爵。雍正爷特为派人去问,怡王说:皇上倘有恩典,只叫弘晓承袭好了。那时候的小王,才三岁还不到四岁。当今皇上接了位,特为下一道上谕,让他到上书房念书,又给他选了一个翰林当师傅。如今整三年了。小怡王跟皇上的情分是不同的。” “那么,为甚么说这件事,不能让小王爷知道?”仲四问道:“是怕小王爷告诉皇上?” “说的是!”曹震霍然而起,“看来这笔银子的用途,是不能让皇上知道的。这可比我告诉你的那件事要紧的多,我明儿一早就得回京。” “是!有消息最好,不然我另外打听好了来跟你回。”仲四紧接着又说:“不过,这笔买卖怎么样?能不能接?” “接!”曹震毫不考虑地说:“不接怎么能知道这笔钱干甚么用?不过,你都搁在心里,千万别跟徐掌柜说。”他又面色凝重的叮嘱:“这件事只怕关系不小,你可千万大意不得。” 仲四久历江湖,而且宫闱秘辛,亦略有所闻,因而对曹震的警告,非常重视;但也颇为不安。雍正初年,朱门府第,血迹斑斑,令人心悸;平民百姓,倘或无端卷入漩涡,不明不白的遭了祸,无处申诉,岂不太冤。 因此,他惴惴然地问道:“震二爷,接下这笔买卖,会不会出事?” “出甚么事?”曹震不解,“你是说半路上会有人来劫镖?” “劫镖是不会的。而且有人来劫镖,是我的事,跟客户无关。” “那会出甚么事呢?你平平安安把镖银护送到地头,交清了,别的事都跟你不相干。” 仲四很难将心事表达出来;想了一下问道:“震二爷,你说我接下这笔买卖,才能打听他们的内幕;到底要我打听些甚么?” “到时我会告诉你。” “只怕我顶不下来。” “不会的!”曹震觉得他的态度令人困惑,“请你打听甚么事,当然是你办得到的;你我相处这么些年,几时看我做过‘拿鸭子上架’的事?” 这一说,仲四放心了。喝酒闲谈,从曹震口中听到了好些闻所未闻的王府秘密;正听的兴致勃勃时,派去打听的人,先后回来复命了。 “有是有这回事,不过让东平州的刘三爷挡回去了。” “刘三爷怎么说?” “刘三爷说,收拾死人,算不得英雄,而且这个祸闯出来不好收场。”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仓书秦五爷。” “嗯,嗯!那就错不了啦。”仲四很满意地,“辛苦,辛苦!赶快喝酒去吧!” 等手下一走,仲四就告诉曹震说,这“刘三爷”名叫刘铁珊,外号“半截宝塔”,是漕帮“京淮五”的领帮当家,家住东平州,运河自临清到济宁州这一段,是他的地盘,他反对此举,就没有谁敢在东昌府九县一州之内闹事。 至于仓场总督衙门的书办秦五,是刘铁珊的得意弟子,他的消息很靠得住。 “可是济宁州以下呢?”曹震问说,“不就轮不到他管了吗?” “虽轮不到他管,总还要卖他的账的。”仲四又说:“刘铁珊的话很切实,这个祸闯出来不好收场,济宁州的舵把子,当然也要细想一想,决不会冒失的。” “说得不错。”曹震很欣慰地,“我明天一早就可以回京了。” “我陪震二爷一起走。”仲四说道:“我这笔买卖,也要到京里去谈。” ▼第三章 曹震见了方观承,当然有一番表功的说法,说是到了通州托仲四去找仓书秦五,转托其师刘铁珊,一定肯帮忙。李卫的棺木,定可安然运回徐州。 “这也了掉一桩心事。不过,欠了刘铁珊一个情,以后不知道怎么还法?” “只要方先生外放了,不论山东直隶,怕没有还他们情的机会?” 方观承久有志于外用,能一展他的吏才,所以曹震如此说法;紧接下来,他就要谈弘昌的事了。不过他很谨慎,特意先做一番探问。 “方先生,你是不是听说了,由那个王府,有一笔数目不小的现银,要运到广东去?” “没有啊!”方观承诧异,“王府为甚么要运现银到广东去?” “是啊!我也纳闷儿。而且这笔款子,还真不少,到底王府有甚么在广东的大用途,要运那么多银子去。” “多少?” “二十万。” “二十万。”方观承面色不同了,“是那个王府?” “怡王府。”曹震接着补充,“据说是怡王府的一位贝勒。” “那不是弘昌吗?”方观承低声问道:“是怎么回事?请你详详细细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曹震所知得实在有限,但在方观承已很有用。弘昌是理亲王弘皙的死党;此人本性喜事,不服教训,当年敬畏小心,一步不敢走错的怡贤亲王,特为把他圈禁在家。到得怡王去世,先帝降旨释放,封为贝子,好让他成服守制。“今上”继位之后,为了笼络起见,将他进封为贝勒,可是他跟弘皙的踪迹,依然亲密如故。这一回要运二十万现银到广东去,无疑的跟弘皙有关;因为弘昌是个纨绔,金钱到手即尽,何来二十万现银? 成疑问的是,这二十万银子的用途?往好处去想,想不出做甚么事,要花如许巨款?往坏处去想,用途可就多了,招兵买马,贿通广东防军叛变、购买西洋军火等等,二十万银子也许还不够。 “我会想法子把原因找出来。”方观承说:“这件事我得先跟王爷谈;通声,除了王爷问你以外,你别跟任何人提一个字。” “我明白。” 于是约定曹震每天要跟方观承见一次面,彼此交换消息。但实际上只是曹震将从仲四口中了解的情形,向方观承和盘托出而已。 据仲四说,这笔买卖已经谈成了,是笔大买卖,因为二十万银子要从各地去收兑,一笔在汉口、一笔在苏州、一笔在太原,限明年二月底以前运到广州。这一来一笔买卖化成三笔,保费加个倍都不止。据仲四估计,这一趟辛苦,起码可分两千银子,所以他准备亲自出马。 “买卖虽好,风险也不轻,尤其是你老关照,我非得自己去,才能照顾得下来。不过,”仲四特别加强了语气说:“震二爷,别的我都不在乎,那怕白当差都无所谓:就是一样,千万别让我经官动府。京城周围有你老在,我不怕;到了外省,倘或出了麻烦,呼应不灵,就算你老想救我,也要想想‘鞭长莫及’这句老古话。” 他的意思很明白,怕的是由这二十万银子中,掀起甚么谋逆造反的大案,那是一道上谕,责成地方官沿途捉拿,成了“钦命要犯”,即使解到京中,得以洗刷清白,无罪释放,但苦头已经吃足了。 为公为私,曹震都需要向仲四拍胸担保;但谁又能担保他呢?曹震心想,光是一个方观承是不够的,他希望平郡王福彭能有个明确的表示。 “方先生,”他细说了仲四的心情以后,面色凝重地说,“这十天来,只有我跟你说的话,没有你跟我说的话;我对仲四实在不大好交代。” “通声,我也知道不大公平。”方观承脸上显得满怀歉疚地说:“不过,这件事内幕非常复杂;我不先告诉你,实在也是为你好,不愿意让你无端担忧。反正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到最后你就知道你现在纳会儿闷是很值得的。” “不错,我很放心方先生,只是说给人家听,人家未见得相信。” “你要怎么说,人家才能放心呢?” “除非——”曹震趁势说道:“除非我见了王爷,由王爷亲口交代,绝不会出事。我要能这么说,人家才会相信。” “你要见那位王爷?平郡王?” “是。”曹震问道:“我还能见那位王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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