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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那得等守旧做起来才能唱,年外的事了。”又是杨胖子发言。

  曹震心中一动,“看元宵行不行?”他看这样胖子说:“你如果上点劲,能将守旧行头催着赶出来,元宵那天,我好好请一请客。”

  “行。”杨胖子问曾莲官,“守旧上绣点儿什么花样?”

  “不就是那些老套,还能出什么新样儿吗?”

  “怎么不能?”曹震倒鼓起兴致来了,“你等一等,等我兄弟来了,替你出个新样儿。他还会画,也许就替你画个稿子,叫盔头做照样子绣。”

  “震二爷的这位令弟,号叫雪芹,也是行二,我们管他叫芹二爷。”杨胖子的话又多了,“你们要逛厂甸,一提曹家的芹二爷,没有人不知道的,真正是少年名士。”

  梨园这一行,有些人特别熟悉“名士”这个称谓,听得多了,印象中脾气大,出手寒酸,无甚好感,但加上“少年”二字,便觉不同,再有“曹家”字样,顿时将这“少年名士”在感觉中化为“少年公子”了。因为有此感觉,开喜的心就更热了,他将曾莲官的戏折子收了起来,交回原主,口中说道:“你的事定局了。”桌上还剩下一个戏折子,加以他的那句话,等于表示,曹震应该一视同仁,也挑一出戏捧捧他。在九陌行尘中也有阔客之名的曹震,当然不能听而不闻,伪装糊涂。“该轮到你了。”他从从容容的开口,要让人觉得他捧开喜,原有成算,并非临时起意。

  “二爷,”开喜格外巴结,“我先唱一段你赏赏耳音。”说着,将戏折子摊开来,双手捧了过去。

  “暂时不必唱,你自己说吧,愿意唱什么?”

  “我想跟莲官配一出。”开喜出了这个题目,大家便都在想翎子省跟小旦合唱的戏,曹震此时已另有打算,“羊毛出在羊身上”,花钱不必心疼,当即想到了一出戏。“你们配一出凤仪亭吧!”

  唱凤仪亭,自然是曾莲官的吕布,开喜的貂蝉。这出戏很热闹,是出能“保人”的戏;莲、喜二人最高兴的事,平白能得一身华丽的行头,所以无不笑逐颜开。

  “不过,探庄还唱不唱呢?”杨胖子问。

  “双出太累了吧?”

  “不!”曾莲官自告奋勇,“震二爷这么赏面子,累一点儿怕什么?”

  “你要是不怕累,我倒有个主意。”杨胖子说:“凤仪亭接下来再唱白门楼。”

  曹震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看着曾莲官问:“打明儿起,我就理这两出戏。”

  “白门楼是他的拿手戏。”杨胖子得意地向曹震说:“先看他那个一‘跺泥’,金鸡独立的大段唱功,就不枉震二爷你替他装那身行头了。”

  曹震点点头,喝着酒沉吟;好一回才说:“等我明儿见了升世子再说,果然把提调的差使拍派给我了,我得好好儿请一回客。老杨,你可得多帮我一点儿忙。”

  一听这话,杨胖子又惊又喜,“原来提调是震二爷!真是真人不露相。”他说:“震二爷,你请放心,明年元宵请客的事,都交给我了。”

  这一来,席面上越发添了几分兴奋的气氛;曾莲关跟开喜争着出主意,就“集庆部”的班底派出八出戏,算一算辰光,午前开戏,得唱到四更天才能煞尾。曹震成算在胸,听他们谈得起劲,却不做任何承诺。等谈的告一段落时,魏升已回来了,却无曹雪芹的踪影。

  “芹二爷想来不能来,”魏升说道:“太太身子不舒服。”

  “喔,”曹震有些不放心,“是怎么了,气喘病又犯了?”

  “是。听说犯的还很凶。”

  于是曹震的兴致便大减了。杨胖子也看出他的心事,像曾莲官使个眼色,不再闹酒。

  “拿粥来吧!”曹震将余沥一口吸干,放下杯子说:“老杨,你这几天跟那姓姚的,多套套近乎,打听打听理王府跟怡王府有什么新闻。”理亲王府说不定会有新闻,是杨胖子隐约听内务府的人谈过的;何以怡亲王府也会有新闻,不免令人诧异。“喔,”曹震又格外叮嘱,“你也别显得太热心,偶尔有意无意,引他们开口,你只多听就是。”

  “我明白。”

  等吃完粥,传唤“点灯笼”时,乘莲、喜二人不再面前时,曹震问到:“怎么开销?”

  “你甭管了。”

  明知会有这样的回答,不过曹震不能不说句门面话。过节交待过了,出门预备上车;曾莲官和开喜都送了出来,夹弄很长,也很窄,开喜挤到曹震身边,握住了他的手并肩而行,到的转角处,开喜低声说道:“震二爷在哪儿应酬,可别忘了招呼我。”

  “不会忘。不过,我不大出来应酬,”话一出口,曹震觉得这种天气,泼人冷水,未免残忍,便又说道:“你明儿跟莲官好好儿理戏,别丢我的面子。”

  开喜不作声,只紧捏一捏他的手,作为回答。

  【第三部 第十章】

  回到家二更刚过。平时曹震在外应酬,除非事先有话,锦儿与翠宝总要等到三更天;那时候如果还未回家,便有当夜的人守候。这天回家,却只见锦儿在灯下枯坐;翠宝所住的厢房中,一片漆黑,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形。不过他是心中纳闷,口头却不提;只提马夫人的旧疾复发,说他是打发魏升去请曹雪芹才知道的,“你明儿看看去。”曹震面有忧色,“听说来势不轻呢!”

  “就因为来势不轻,翠宝干了去看了。”锦儿答说:“本来我要去的,她说天气太冷,劝我在家,她去照应。其实,我还是去的好,在家牵肠挂肚,倒不如守在那儿,心里反倒踏实。”

  “翠宝今儿还回来不回来?”

  “这么冷,又是晚上,回来干什么?自然睡在那里,”锦儿又问:“今儿王爷找你干什么?”

  提到这上头,曹震的兴致好了些,“大概又有一个差事派我。”他说:“睡吧!我明儿还得起早呢!”

  起早是为了到恒亲王府去见弘升。曹震见过他,但从未交谈;所以这一回等于初见,按规矩得要磕头请安。

  “请起来,请起来。”弘升很客气的说:“我听平郡王提过你,说你很能干,也肯巴结。”

  “升大爷太夸奖了。”

  “你在泰陵上当过差?”

  “是。”

  “陵工你是内行?”

  “不敢说内行。”曹震很小心的答说:“不过那时候日夜盯在大工上,其中的毛病,大致都还能看得出来。”

  “你看陵工上最该留心的是什么?”

  “这无非料跟工两样,验料一定要亲自过目;查工得细点人数。反正一句老古话:勤能补拙。”他不夸自己的本事,只着重在巴结差事;弘升颇为满意,点点头说:“皇上派我修皇太子的园寝,我打算让你来管工,你可得好好儿帮我的忙。”

  “升大爷言重了!”曹震一面请安,一面说:“升大爷栽培,我不敢不尽心。”

  “办事原就是尽心二字。”弘升又问:“你跟木厂很熟吧?”

  “熟是熟。不过那班木厂掌柜,见我都有点儿头疼。”

  “喔,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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