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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锦儿自觉不便鼓励她去“做坏事”,所以几次欲语又止,仍复归于沉默。

  “你不必为此心烦。”曹雪芹说:“秋月自己都不愁,你替她愁甚么?”

  “她发愁也不能跟你说啊!”

  “难道跟你说过?”

  “又何必跟我说,想都想得到的。”锦儿忽然说道:“等乌二小姐过了门再说吧。”

  ***

  一到热河,自然住在曹頫那里。为了敬重嫂子,曹頫将上房让给马夫人,自己搬到曹雪芹以前所住的金粟斋;曹震仍旧住在前厅一直为他预备着的客房。

  到的时候,刚刚过午,吃晚饭安顿初定,日色已经偏西了,“乌都统那儿,明天再通知他们吧。”曹頫向曹震说:“大家也都累了,而且我也有好些事要谈。”

  曹震本打算当天就去看乌都统投信的;听这一说,只能答应一声:“是。”

  不道乌都统夫妇已知马夫人到了承德;门上通报,乌太太打发人来了,还送了一桌菜。一见派来的人,曹震立即向秋月使了个眼色;秋月看这个青衣打扮的妙龄女子,长身玉立,宜男之相,顿时会意,轻声在马夫人耳际说了三个字:“是阿元。”

  阿元一进门便向马夫人磕头,口中说道:“我家太太打发我来给曹太太请安。我家太太说:曹太太刚到,一定累了,今儿不敢来打搅;明天上午让我家大小姐来接曹太太、曹四老爷姨太太,还有一位秋月姑娘。一桌菜是家里厨子做的,怕不中吃,请曹太太包涵。”

  马夫人因为阿元十之七八会成为平郡王的庶福晋,所以在她一下跪时,便站了起来,口中不断地说:“不敢当,不敢当。快请起来。”

  阿元起身,一一行礼,最后是拉着秋月的手,笑逐颜开地说:“这位必是秋月姊姊,我盼望你好些日子了。”

  “谢谢,谢谢!”秋月答说:“我也听我们芹二爷谈过元姊姊,真正才貌双全。”

  “哟,秋月姊姊你可不能这么说,说得我无地自容了。”

  “彼此都别客气,”曹震转脸说道:“四叔,咱们外面坐吧!”

  这是非常好的一个机会,让马夫人跟秋月得以细细观看阿元的一切——曹震为平郡王“做媒”做得好,固然是一件可以记功的美事,但如阿元并不像他所说得那么好,甚至进了王府搬弄口舌,行事乖张,既为太福晋所恶,也为平郡王所厌,那是他就成了罪魁祸首。难得能让马夫人与秋月先做一番考察,倘或她们都说人品不佳,他还来得及悬崖勒马,免得铸成大错。

  因此在他与曹頫临去时,还向秋月抛了个眼色。其实他就不作这个暗示,马夫人与秋月也都想好好看一看阿元,到底如何精明护主,以致于吓得杏香宁愿退让?

  因此秋月想出各种说法,留住阿元,到了上灯时分,还要留她吃饭,阿元说乌太太等着复命,苦苦辞谢,才放她走了。

  晚饭分作两处。乌家送的那桌席,是阿元预先说明了的,完全照清真做法,但马夫人仍旧怕“不干净”,吃的是曹頫特为预备的饭菜。乌家的席开在金粟斋,曹頫飞柬邀了几个平日有文酒之会的朋友,欢谈畅饮到起更时分,尚未散席。

  曹震对文墨一道,非性之所近;席间先还可以大谈京中近况,等到话一说完,便不大有他置喙的余地。加以他心中有事,亟于想早早离席;因此找个机会,悄悄嘱咐何谨到曹頫面前撒个谎,说马夫人有事要跟他谈,就此让他遁走了。

  原来他跟马夫人有事要谈。到了上房,邹姨娘已经离去,马夫人在卸妆了,不过还是由秋月将他迎了进去,问他的来意。

  “自然是阿元。”曹震问说:“太太看她怎么样?”

  “我刚刚跟秋月在谈,只怕这个阿元,倒跟太福晋对劲。”

  “喔!”曹震情不自禁的说:“那可是太好了。”

  “我的话也不一定准。”马夫人又说:“看样子心思很快、言语爽利,而且礼数很周到,是太福晋喜欢的那种人,也许太福晋会拿她做个帮手。”

  “是,是!”曹震转脸问秋月:“你看呢?”

  “太太看得很准,不过,我有点看法,刚才也跟太太说了。”

  “秋月说:这个人不能掌权,她掌了权势不肯让人的。”

  “那倒不要紧。太福晋也不是轻易肯放手的人,果真有那一天,提醒太福晋跟郡王就是了。”

  马夫人点点头问说:“你打算甚么时候跟乌都统去谈?”

  “我在想,”曹震踌躇着说:“既然太太也说好,是不是请太太跟乌太太提一提,比较合适。”

  马夫人还在考虑,秋月开口了,“震二爷,”她说:“你跟乌都统谈,比太太跟乌都统谈,来的合适。第一,是王爷交代你的事,而况你还要投信;倘或太太去谈,乌太太一定会问:是不是太福晋的意思?这就承认也不好,不承认更不好。”

  “嗯!”马夫人被提醒了,“秋月的话不错,我不能多这个事。”

  “还有,”秋月接口又说:“震二爷,你留着太太,就是留着一条后路;万一太福晋有意见,太太还可以出面转圜。这不是一条后路吗?”

  “说得好!”曹震大赞:“你真是见得深,想得透。别说太太,连我也不能不请你出主意。”

  “震二爷,你可说得我无地自容。”秋月笑道:“明儿应该是个双喜临门的大日子。”

  ***

  第二天上午,曹震带着送乌家的仪礼先行;接着是乌大小姐带着阿元与仆妇,来将马夫人、邹姨娘与秋月都接了去。轿子直到二厅;乌太太与乌二小姐已等在滴水檐前了。

  因为人多,而且除了一别二十年的马夫人与乌太太以外,其余都是初会,见礼叙称呼,乱了好一阵,才能坐定下来;马夫人与乌太太相向而坐,乌家姊妹站在母亲身后,秋月有张小櫈子坐在下方,阿元便只有站在门口的分儿了。

  马夫人在娘家行三,所以乌太太还是照旧日闺中称呼,叫她“三姊”。不过乌家姊妹却以父辈的交情,称马夫人为“二大娘”。乌大小姐善于应酬,比她母亲的话还多;乌二小姐本性沉默,加以知道马夫人的来意,格外矜持,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羞于抬头,加以小客厅里光线不足,以致坐在下首的秋月,几次打量乌二小姐,都没有能将她的相貌看清楚。

  “老爷来了!”门外有人在高声通报。

  于是秋月首先站起,马夫人亦缓缓起身,等阿元将门帘打起,只见身材魁伟的乌都统,大步踏了进来,抱拳说道:“二嫂,有十年不见了吧!”

  “十一年了。”马夫人从从容容地答说:“乌四爷,你一点都不显得老。”说着,她在秋月搀扶下,与乌都统平礼相见。

  “二嫂,你好福气。二哥有后;雪芹太好了!”

  提起丈夫,马夫人想起婚后不到两年,便即守寡的苦楚,不由得有些感伤,但表面上不得不含笑谦谢:“乌四爷太夸奖了,孩子年轻不懂事,全靠做叔叔的教训。”

  “教训可不敢当。”乌都统说:“咱们两家情分本来就不同;以后更不同。”说着,回头问道:“阿元呢?”

  没有人知道阿元是甚么时候离开屋子的。乌都统也没有再追问,等坐了下来,忽又起身,向乌夫人招招手,同时踱向屋角,显然是有话要私下跟他妻子谈。

  乌家姐妹颇为困惑,不知是甚么急要而有隐讳之事,必须即时密谈;同时也有些尴尬,因为当着刚到的客人,这样公然避到一边去“咬耳朵”,是很失礼的事。

  可是客人却夷然不以为意——马夫人与秋月都是心中雪亮。不一会只见乌都统夫妇双双回座,春风满面;心知平郡王的好事成功了。

  “三姊,咱们先谈一桩正事——”

  话犹未说完,乌二小姐悄然起身,翩若惊鸿般,很快的避到后房,在门缝中向外张望,心跳也快了;她知道母亲要谈的“正事”,就是她的亲事。

  那知竟似闲谈,“小王爷的福晋、侧福晋,一直没有喜信儿?”乌太太问。

  “是的。”马夫人平静的回答。

  “那么太福晋一定很着急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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