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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原来这是一道恤民的上谕,绍兴府属五县,照田亩多寡派费修堤,地棍衙役,籍此包揽分肥,用少报多;甚至堤岸完好,不必修理,费用仍旧照派不误。以后浙江总督李卫,核定了一个数目,每亩捐钱二文至五文,百姓负担虽较以前减轻,但县衙门的书办衙役,仍旧有借端勒索的事情。皇帝认为正项每年不过这和三千多银子,但百姓的负担,加了几倍,公库所省有限,百姓受惠无穷。但因为绍兴跟皇帝有特殊渊源,平郡王怕天下怀疑皇帝偏私,不无顾虑。

  方观承却不是这样看法,“此时就事论事,只有绍兴府有此苛政。而况过去也有过类似的恩典,譬如上个月的那到恩谕,直隶运河淤浅,雇工挖深,天津等州县,每亩派银一厘以上,不也蠲除了吗?”

  “嗯,嗯。”平郡王微微颔首,考虑了一回道:“如果要找一处地方陪衬,有那种地方没有?”

  “类似的情形没有。不过,皇上如果要加恩黎民,可作之事还多。”

  “你们说说,看能不能找机会跟皇上回奏。”

  方观承略想一想,以问作答:“王爷听说过有淡食的地方没有?”

  “怎么没有听说过?那不是贵州吗?”

  “不止贵州一处,云南也是如此。广西的情形也不见得好。”

  “广西不是官运官销吗?”平郡王诧异地,“我记得孔繁珣曾经有过一个奏折,说广西自从动库银为盐本,官运官销,已无盐缺贵之虞,何以情形又坏了呢?”

  “王爷说的是雍正三年到雍正五年的情形,那时盐价每斤减了二厘,雍正五年奏请恢复原价。虽然每斤只有二厘的出入,占占之数,似乎无关宏旨;可是二厘只是部价,一层一层附加上去,就好比俗语说的,‘豆腐盘成肉价钱’;豆腐不值钱,肉就不是每一件都吃得起的。”

  平郡王皱一皱眉又问:“云南呢?”

  “云南的盐价,额定每百斤二两四、五钱,其实呢,官价已经卖到每百斤四两银子了。”

  “何以官价要涨?”平郡王说:“尹望山不是喜欢弄钱的人啊!”

  尹望山就是云贵总督尹继善;他少年得志,勇于任事,但凡有兴作,必得有钱,因而提高盐价,除了应该解教户部的盐课以外,尚有盈余,可用来举办有益地方的事业,“说起来取之于公,用之于公,似无可非议。不过,”方观承略略提高了声音,“有钱的人,不在乎区区盐价;量入为出的佃民,却是一大负担。若说为地方公益,就拿修路一项来说,路是走不坏的,路坏多是有钱人的马蹄车辆碾坏的。王爷请想,这能算公平吗?”

  “这当然不能算公平。”平郡王又说:“盐政上,还有什么应兴应革之事?”

  “那可多了,一时也说不完。”

  “你只拣最要紧的说。”

  最紧要的也不止一端,方观承还在衡量缓急时,从小随曹寅在扬州盐员住过好几年的曹震,却忍不住开口了。

  “王爷,两淮两浙禁私盐的例子,倒不妨奏请皇上,通饬各省照办。”

  “喔,——”平郡王说:“两淮两浙的例子怎么样?““盐枭走私,自然要严禁;苦哈哈另当别论。”曹震答说:“两淮两浙的例子是:六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苦人,或者有残疾,也是孤苦无依的,报名到县里,验明注册,凭腰牌准他们到盐场买盐四十斤、免税。每天一次,不许用船装。”

  “这倒真是惠政。”平郡王问方观承,“你看呢?”

  “怕要交户部议奏。”

  “嗯。请你把你跟通声所谈的,有关盐政上的几件事,仔细查一查,写个节略给我。我得便就回奏。皇上最近兴利除弊的心很热;只要办法妥当,没有不依的。”

  领受了指示,方观承先行告退;曹震补上了他的座位,但只是双股略沾椅子边,上身倒是挺得笔直,做足了正襟危坐的姿势。

  “回王爷的话,有个人,王爷或许能中意;这个人叫阿元,是热河乌都统太太的心腹丫头。长得很齐整,高挑身材,很富态,一看就是宜男之相。”

  “喔,”平郡王一听不坏,便既问道:“性情怎么样?”

  “性情很爽朗,很平和。”曹震又说:“而且知书识字,乌都统的签押房,都是她收拾。”

  听得这话,平郡王大为动心,因为自从入值枢机,不但公事忙得多,而且因为与皇帝从小便在上书房一起念书,切磋诗文的缘故,所以词臣所拟,有关礼仪的四六文章,譬如恭上皇太后徽号表册文等等,都发下来叫平郡王看,这要查典故考出处,得带回府来,细细斟酌。那时如果有个添香的红袖,嘘寒问暖之余,还可以翻检经史,这岂非一大乐事。想到这里,心意已绝;但位高妒多,做事总要谨慎,当下问道:“这个姑娘,不知道有了婆家没有?”

  曹震心想,这是平郡王怕落个夺人未婚之妻为妾的名声,实在过虑了。阿原是要陪房的丫头,何来婆家?就算有,也不过是配乌家的小厮,退婚也容易。

  “回王爷的话,我打听过了,没有婆家。”

  “乌都统呢?”

  “一定肯放的。”

  “我不是说他肯不肯放人。”

  那么是指什么呢?曹震倒让他难住了。

  “你不是说,乌都统的签押房,都是她收拾吗?”

  曹震恍然大悟,使指乌都统曾否将阿元“搞”上手。这也不会的,否则不会派去去照料曹雪芹;而且乌都统惧内,不敢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王爷请放心,没有那回事!”

  “你怎么知道?”

  “王爷请想,乌太太是母老虎?乌都统敢吗?”

  平郡王仿佛被他逗笑了,然后徐徐说道:“你看是写信呢?还是你去一趟?”

  “去是一定要去的,不然说不明白。不过王爷能给一封信最好。”

  “这信,”平郡王踌躇,“似乎不好措辞。”

  “王爷不必提什么事,只说派我去又是面商好了。”

  平郡王点点头问:“你那一天走?”

  “还得十天。”曹震又问:“去了是不是就把人带来?”

  “当然,否则你不是白辛苦一趟了吗?”

  “替王爷办事,再辛苦也是心甘情愿的。不过,我觉得有一点,王爷得先捉摸、捉摸——”

  看他嗫嚅着难以启齿,平郡王便既问道:“你是说应该送人家一笔身价银子?”

  “不是,不是,那是小事。”

  “那么,什么是大事呢?你尽管实说,不必顾忌。”

  “我在想,是不是要回一回太福晋?”

  “当然。”平郡王很快的答说:“带来了,先住在你那儿,等过了八月再接进来。”

  “八月”是实宗宪皇帝崩逝周年,那时候办喜事就不会落褒贬;不过曹震由他为自己着想的打算。

  “回王爷的话,那一来,太福晋知道了会更不高兴,不说是王爷的交代,只说我太擅专了。”曹震摇着手说:“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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